靠近失败的常念似乎很是气恼,嘴里不知咕哝了句什么,忽然一拳砸向裴若生身旁的门板,将半扇门直接打成了两半。
看来他的确是被心魔所惑。
但裴若生此时已经无法再顾念他的心情了。
“闪开。”
“师尊原来最喜欢师叔……”
听到常念如同梦呓般的嘟囔声,裴若生觉得自己简直是哑巴吃黄连。
“常念!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话一出口,常念像是听进去了一般,愣怔了一下,随即又像是在与不知名的东西抗衡,神色痛苦,甚至有些站不稳当。
但很快,他就换了副神情,不再迷离懵懂,反而像是一尊离经叛道的邪神。
“呵呵,你看啊,你分明是白死了一次,居然被徒儿以下犯上。”常念咧嘴笑着,眼里却寂静无波。
“不如就此结束这个错误吧,机会仅此一次……”
“常念!”
“杀了我,来啊。”
“你!”
金珠仿佛感知到了裴若生的愤怒,竟私自窜出,在半空凝聚起了一股强大的力量,等待着他一声令下,就将眼前的逆徒化为灰烬。
“师尊啊师尊,你的善良,让你每一步都走错了。”常念低声说着,似是在惋惜,又像是在嘲讽。
可金珠的力量还是散了,如同一只吃了败仗的狗儿,愤愤不平地钻回裴若生的怀中,想要得到主人的安慰。
面对常念,裴若生实在下不去手。
一个被心魔控制的徒弟,自己要如何罚?
他忽然觉得很委屈——这算什么啊?!
他能怎么办呢?把常念绑起来打一顿?还是等他清醒以后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论哪一样,他都很难办得到。
眼看常念在心魔的控制下还要作怪,裴若生没有心力动弹,只好用金珠将他弄晕,然后绑起来胡乱丢到了床上。
夜深露重,让裴若生混乱的思绪重新活络了起来。
此时的他才终于明白,一直以来困扰着常念的欲念,究竟是什么。
原来,不只是想让自己多看看他而已。
原来,不只是忮忌自己多关爱别的弟子而已。
……
裴若生从未面对过这样的问题,甚至比过往的漩涡更令他不知所措。
怎么会这样呢?
难道,是自己的教学出了什么问题么?
裴若生百思不得其解,竟这样硬生生在门口站了一宿。
等待天光大亮,他还站在原地,没有挪过一步。
“师伯?”
远处忽然出现的人声将他从一夜的愣怔中扯了回来。
因为长时间没有动弹,他的四肢变得十分僵硬,此时只是迈步,就让他有些站不稳当,一下子倚靠在了门框上。
“师伯您这是……”池凉见他这样,立刻快步过来搀扶。
“我没事,你怎么,是尽溪让你来的?”
“嗯,师尊命我来送个信儿。”说着,池凉从怀中摸出一个薄薄的信笺,递了过去。
“哎?师伯您这门怎么坏了?”池凉指着裴若生身后那扇歪斜的,还带着坑洞的门问道。
裴若生的后颈瞬间出了一层薄汗,随口道:“昨天比划了几招,不小心打坏了。”
“这样啊……”池凉半信半疑地喃喃着,忽然看到门里走出了一个人。
竟是穿着中衣的常念。
只见他头发凌乱,神色迷茫,一手按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像是没睡醒一般。
池凉后退了两步,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屋子,又看了看旁边的侧房,仍然不解。
——这是师伯的屋子没错啊?
“我……”
常念才吐出一字,就被一旁的裴若生慌张打断了。
“他受伤了来这休息!”
见状,池凉更想不通了,但还是相当识趣儿地告辞了。
“哦,那就……不打扰了。”
看着池凉离去的背影,裴若生却像是长在了地上一般,迟迟不敢回头。
“师尊?”
常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竟让裴若生下意识地一颤。
见状,常念的心都悬了起来。
昨夜的记忆仍然混乱破碎,当他从床上醒来,却发现是裴若生的房间后,整个人都慌了,于是也顾不得回忆便急急出来找人。
可现在看来,裴若生的反应,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常念踌躇半晌,小心翼翼问道:“我昨晚……没有冒犯到师尊吧?”
闻言,裴若生的身形绷得更紧了。
冒犯?
简直是欺师灭祖了!
他心里一股邪火狂烧,可张了张嘴,却只道:“没事,你就是……梦游,来找为师而已。你被心魔纠缠,想来也是身不由己。”
裴若生硬着头皮转过身来,神色自若地看着常念,仿佛他说的就是真的。
可当与常念眼神相撞时,他的视线还是不受控制地晃了晃,他不知道常念究竟记得多少,更不知道他此时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两人默然对立着,令流经的风都凝固了起来。
模棱两可的答案在常念的心头绕了几圈,分明是安慰,可他却听出了其中的怪异。
什么叫身不由己?
他的心下一凉,忽然回想起了唇上浅浅的触感。
尽管那么轻,那么短,却还是深深印刻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那感觉太真实了,与他做过的所有梦都不同。
他低头去看裴若生的手臂,却见裴若生将手背在了身后。
即便手臂上还遮着衣袖,看不出是否留有伤痕,但仅凭这一个动作,常念也足以确认,那个吻不是幻觉。
可师尊他……为什么不生气呢?为什么不罚我?
他究竟,是什么态度?
难道,就只是怕我失控,犯下和前世一般的杀孽么。
长久的沉默中,常念已经觉察到了什么。
“恐怕,心魔是让我做了些我想做却不敢做的事吧。师尊不必替徒儿找什么借口,是徒儿心存妄念,拖累了师尊。”
师尊怎么可能不生气呢,是他心善,不想与我为难罢了,可我却不能再这样不懂事下去了。
常念试图挤出一个笑来,却难以维持。
“师尊已经仁至义尽,是我让师尊为难了。”
他的喉头紧缩,害得他说话都说不稳当,鼻尖一阵酸涩,眼眶中轻易便铺了一层清泪。
“我会收拾好东西去副峰的,今晚,就不陪师尊了。”
不等裴若生反应,常念就绕过他离开了。
从始至终,裴若生都没有阻拦的意思,这一次,他不想再保持什么师尊的宽阔胸怀。
他就是无措,他就是委屈,他就是想不通。
听着常念回到侧房,裴若生甚至松了一口气。
他根本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若不是担心常念的心魔再起,他在常念醒来的一刻就已经想逃了。
“疯了,真是疯了。”
裴若生喃喃自语着跨进门槛,回手将那扇坏掉的门胡乱关上,一个人手脚僵直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但看着床上凌乱挣扎过的痕迹,他连踏进去的心情都没有了,于是又转到后屋,在一个并不宽敞的竹床上蜷缩了起来。
一夜未眠,他的精神早已疲惫,如今一躺下,困意便席卷而来,将他脑海中的糟乱东西一并清了个干净。
-
常念失魂落魄地回到侧房,把装着天鼎石的罐子揣在怀里,又打包了一些炼制灵器需要的材料。
其实他除了天鼎石外根本没什么需要带的,可他又担心裴若生看到他的东西生气,所以还是将自己的东西一一收拾干净,放进了万象囊中。
他走出侧房,看着冷冷清清的院落,心生不舍。
踟蹰半天后,还是拾起一旁的扫帚,像往常那样认认真真将院中的落叶清扫干净。
明明一个法术就能解决的事情,他却故意不用,拖延着离开的时间。
等到能做的事情都做尽了,常念才最后走到主屋门口,用法术将那半扇房门恢复如初了。
门扉这下终于严严实实地关紧了,恰如裴若生今早的沉默。
“师尊,那徒儿就先走了,您……保重。”常念低声道了别。
他知道裴若生根本听不见,他分明只是在自言自语,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急促的心跳声顺着血液传至全身,心魔并不打算消停,可常念的愧疚更甚,竟强压过了那团混沌欲.火。
此时此刻,在他的心中,没有任何**与恐惧能比裴若生更重要的了。
他掂了掂手中的陶罐,刻意将混乱的心思揭过,一心一意放在了灵器的制作之上。
常念转身下山,一步步走到了副峰洞窟之中。
无需多余的解释,他就在此有了“一席之地”。
“常念?你……你怎么来了?”路过白扇的洞穴时,白扇睁大双眼,满脸震惊。
她当然知道常念被寄生的事,但他之前一心要留在裴若生身边,硬是扛着没有被关起来。
如今这是……
“你不会是被师尊扔来的吧?”
“是我自己要来的,心魔太猖狂了,若是不来……我怕会伤到师尊。”
闻言,白扇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般乐出了声儿。
“伤害师尊?你?哈哈哈哈怎么可能?!”
看她如此开怀,常念却没有应和的心情。
——是啊,自己怎么舍得伤害师尊呢。
——可现如今,自己的爱慕,对于裴若生来说,本身就是一种伤害了。
常念没有过多停留,随口告别后便走到了关押自己的洞穴之中。
屏障很快被守卫打开,将他与外界隔绝开来。
常念并没有太多情绪,只是安安静静摆好陶罐,认真检视后放到了角落中去,然后自己在石台上开始打坐。
他必须将心魔的躁动压到最低。
他可以为了让裴若生心安而住到这个洞窟中来,但他并不打算让任何人有机会探明自己的心魔。
那是他心中唯一不可告人的隐秘,他不想让裴若生为难,却也不打算打消自己的欲念。
这**有什么错呢,错的是自己不该袒露罢了。
平日里极尽诱惑与威逼的心魔,如今仿佛成了纸老虎,一旦想起裴若生僵硬的背影,常念的心魔便会瞬间坍塌湮灭。
他的爱慕合该藏在心里一辈子,只有这样,他才能正大光明地跟在裴若生身侧。
可现在,因为这该死的心魔,恐怕连看到裴若生的背影都成了奢望。
师尊啊师尊,我会很乖的,再看看我吧……
看我一眼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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