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念昏睡了半天,裴若生就一直陪着他。
不仅仔仔细细地给他治伤,还捎带手用法术将他的衣裳弄得干干净净了,不过因为常念与酸与打得太凶,衣服上的一些布料被遗落在了城外,以至于清理之后仍显得不太体面。
“师尊!”
常念是念着这两个字惊醒的。
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出了小隔间到处寻觅,好在裴若生只是去了附近帮忙,见他醒来,便立刻过来了。
“醒了?感觉怎么样?”
常念刚准备点头应声,可“我没事”三个字在舌尖绕了一圈后,又被他吞了回去。
“唔……头有点晕。”常念小心觑着裴若生,见他微微皱眉,便又指了指自己左边的肩膀哼哼道:“这里也有点疼。”
“怎么会呢,明明已经痊愈了啊。”裴若生顿时急了,伸手就要检查他的伤口。
“师尊。”常念将他的手拦下,握在了两手之间,“师尊,很快就好了,您别担心。”
裴若生嗔怪道:“回去好好躺着。”说罢便抽出手来,小心将他送回了那张矮床上。
本想再仔细检查一番,不料胡前忙完后忽然过来看望,裴若生只好暂时作罢。
“胡前辈。”
胡前本来就瘦的一把骨头,到银帆忙了这一阵子后更是严重,但他眼中含光,仿佛拥有着无限精力。
“这孩子好些了?”
裴若生扭头看了一眼,便见常念捂着肩膀,彬彬有礼道:“好很多了,谢前辈关心,咳咳……”
“我都听说了,今天二位真是立了大功,真不愧是暮云峰门下,果然人才济济。”
“哪里,银帆后方这阵子全靠前辈支撑,委实苦重。”裴若生恭维了几句后,又问起了贺十安的状况。
“他啊,执念深重,今天幸而凌泉和邱原都在,不然我一个人可弄不住他,之后若不能捱到巢毓树死去,便只能是长期治疗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再进入仙客署寻那巢毓树?”
“听说今晚集议,到时候会制定出计划来。”胡前说罢,朝常念看了几眼,踟蹰片刻后才问道:“我听他们说了,你这弟子之前也曾被寄生过?”
裴若生狐疑地点了点头后,便见胡前眼中精光四射,一副饿猫看着老鼠的样子。
胡前搓了搓手,绕过裴若生朝常念走去,“孩子,你今天靠近酸与时,竟没有发作么?”
“是发作了。”常念乖乖应答。
“这……你是如何自控,又是如何斩杀它的?”
“晚辈没有自控。”
常念说着,看向了胡前身后的裴若生,认真道:“只是因为担心师尊,所以不肯胡来。”
“哦?你对你师尊的敬重,竟压得过你自己的**么?”
常念收回视线,眼波柔软,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认真应道:
“嗯。”
闻言,胡前若有所思,闲聊了一会儿后便拜别二人,径自去忙了。
可留在原地的裴若生此时却心头鼓噪,沉默着不肯与常念对视。
“师尊不好奇么。”
直白的话语戳破了裴若生的慌张,他眨了眨眼,努力端起了自己的师尊架子后,才对上了常念的目光。
他的确好奇,毕竟常念与酸与斗完后,心魔发作的症状似乎很快就消散了,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你对心魔的控制能力,好像很强。”
“刚才在城外时师尊关心我,我很开心,心魔就不闹了。”
好不容易筑起的壁垒顷刻崩塌,裴若生感觉自己的耳朵尖烧得厉害。
常念说得认真,面上更是一副单纯无辜的样子,可裴若生总觉得他话里有话,目的不纯。
“在副峰也是如此,一想到师尊,心魔就会平息。为了能争取机会来银帆见你,我不会轻易让心魔发作的。”
裴若生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他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的头顶都要冒烟了,他甚至在心中自问,回溯之后发生的一切乃至眼前的状况,与前世常念的结局相比,究竟孰优孰劣?
“只要师尊在,我就不会发作的。”
常念的话击溃了裴若生最后一点理智与体面,他的心自然是暖的,能成为弟子的信念,任谁都会自豪的,可常念直勾勾的眼神里显然不止有敬爱。
“我出去帮忙。”
裴若生胡乱找了个借口,抬脚就要离开,却不成想这小子完全没打算留一点余地。
“师尊,我是喜欢你。”
身后轻浅的声音坚定,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将裴若生钉在了原地。
“但不需要你做什么回应。就当我只是你众多爱慕者中普通的一个吧,所以师尊也别再躲着我了,好么?”
众多?
裴若生疑惑着回头,但甫一对上常念的目光,就没了追问的勇气。
“啊?什,什么啊……你好好休息,都说胡话了。”裴若生装傻充愣,结结巴巴说完,一溜烟便逃了,还差点跑错了方向。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留在原处的常念终于轻呼出一口气来,想笑却笑不出来。
裴若生装不记得,可他记得。
不知是不是今天心魔发作的余力,他竟然倏忽间放弃了与裴若生一起装不知道的默契。
从昏睡中醒来前,他仍在梦中和酸与搏斗,而之所以惊醒,是因为他梦到了裴若生,梦到裴若生为了救他而死于酸与之口。
其实今天从城垣跃出的时候,他心里根本没有胜算,那时来不及细想,可醒来后却忽然有些后怕。
今天若是他们有一人殒命,刚才那番话就再也没机会说了。
那个心魔支配下的吻本就师出无名,若是被解释成心魔的蛊惑,那他可真是死不瞑目了。
从常念的隔间出来以后,裴若生一路疾走,直到迎面撞上一个被寄生的人才终于停了下来。
“抱歉。”
话音未落,护送的人便已绕过他匆匆离去。
“什么众多啊,越发爱胡扯了。”没等他想明白刚才那荒唐的话语,便被人拉去帮忙治疗了。
裴若生自然乐意,此时能趁机转移一下注意力于他而言简直是一种救赎。
被酸与和渠罗体内的种子所寄生的人被一个个找回收治,负责治疗的人几乎全员出动,才勉强将场面稳定下来。
但死伤仍是惨重。
城中的百姓根本扛不过这样的催折,轻易便能陷入幻象的引诱之中,即便得到救治,不久便会再次发作。
自从开始仔细守城并追踪种子的去向后,城内的混乱倒是少了一些,可困在城内的百姓依然是苦不堪言。
毕竟在这样的环境中,任是谁都会感到绝望的。
才忙完一个,便又有新的人被送来了,裴若生轻轻呼出一口气,面不改色地接手了。
被送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姑娘,还怀着身孕,据说发作起来后抄起菜刀就要砍自己的丈夫,要不是追着种子而去的修士及时制止,那丈夫怕是要出事。
被押送而来的姑娘仍在不住挣扎唾骂着,对于普通人来说,心魔发作极易消耗心气,进而加速走向死亡。
因为银帆城内的梦蛊已经被消耗完了,裴若生只得先施了个净心咒,可静心咒的光圈转了两转,可不知为何,居然还是控制不住这姑娘的心魔。
“这是……什么情况啊?”
“难道这人有什么奇特之处?连裴仙师都控制不住么?”
……
负责护送的人已经窃窃私语起来,施咒的裴若生则默默抿紧了唇。
即便心魔种子同时进入这姑娘和腹中胎儿体内,他也万不该制止不住,然而今天他与酸与对抗多时,又经历了心魔发作,法力不免受到消耗。
想到这里,裴若生也没有打算退让一步,从前那个倔强的少年仿佛又重新浮现,咬着牙不准他放弃。
就在周围人面面相觑的时候,那姑娘却忽然平静了下来。
裴若生松了一口气,但他敏锐地察觉到那姑娘身体里不只有自己一股力量。
回头一看,果然是常念。
常念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没事人一样过来打了个招呼,“师尊,您休息一会儿吧,我来。”
裴若生登时就给让了位置,一双眼睛却盯着他的背影,生怕他又对别人说出什么浑话来。
可送走了那姑娘后,常念并没有借机与他单独相处,而是截胡了一个新送来的被寄生者,替他将事情处理了。
这边裴若生一时无所事事起来,目光便直追着常念在自己附近活动。
“裴仙师!”
又有新的人被送来,护送的人一看到裴若生便吆喝了一嗓子,然而还是被常念给拦下了。
“师尊忙了半天了,我来吧。”
“呃,诶?!你是今天在城外那个!”负责护送的碧云天的人激动道。
“嗯。”
“你都已经好了吗?这么快?!”
闻言,常念顿了一下,随即皱了皱眉,在令被寄生者平静下来之后,便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腹部,“多亏我师尊,已经好很多了。”
那碧云天的弟子闻言露出了艳羡的神色,声音却落寞,道:“你们师尊可真好……”
另外两个护送的人将被寄生者送走之后,那碧云天的弟子却留在了原地,他踟蹰半晌,才犹犹豫豫地朝裴若生走了过来,一同前来的还有常念。
这可让裴若生有些紧张,努力调节了半天才勉强呼吸顺畅起来。
“裴仙师,我们宗主他……情况好些了吗?”
“已经控制住了,你莫要担心,贺宗主修为极高,肯定能扛得过去。”
“嗯……”
见那弟子年纪还不大,满脸写着慌张与无措,裴若生顿时有些心疼,便伸手握了握他的肩头,“别太担心,你还有师兄弟们,不是么?”
“如果宗主他,他……”
“他不会有事的。”裴若生笃定道。
“真的吗?”那弟子的眼里瞬间有了光亮,直愣愣地看向裴若生,仿佛他的回答便是金科玉律一般。
“师尊他不会骗你的。”常念站得比那碧云天的弟子还要靠后,似乎是担心裴若生对自己感到不适。
闻言,那碧云天的弟子终于不再愁眉苦脸,用力点了点头,“嗯!谢谢裴仙师!”
然而直到那弟子离开了,常念依旧站在原地,定定看着裴若生。
裴若生立刻移开了目光,可双腿却生根了似的,杵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想力证自己并不是在逃避。
正当他准备听听常念又要说什么惊人之语时,却听常念淡淡道:
“师尊,集议要开始了。”
闻言,裴若生抬头看天,才发觉已经到时辰了,而自己却丝毫没有想起这件事来,不由得有些羞恼,话都没说一句抬脚就走。
等快步走出几条街后,他才后知后觉自己的慌乱。
——不是,怎么反倒我像是做贼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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