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瞭望台上候着的常念甫一看到周宸从隔间出来,便立刻起身朝那边走了过去。
在门口踟蹰半天,竟有些畏惧。
“常师兄?是来看师尊么?”
守在门口的同门师弟主动问询了一句,常念这才下定决心,朝里面走去。
裴若生侧坐在矮床上,手心里还搁着那枚没有光泽的金珠,而在靠近他的半空中,正有点点光影正在消散。
仔细看了一眼,才发现那即将散去的光点组成的是暮云峰的徽标,看来是有人用了传讯符,然而裴若生并没有接收。
常念定定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而裴若生也不为所动,不知道是没看到他还是压根不想理他。
回想起刚才的梦境,常念垂在身侧的手颓然握了握,也大概猜到了裴若生此时的心思。
从念珠碎裂开始,裴若生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法力的过分损耗,积累到如今这地步,几乎很难再靠修炼补回来了。
如今金珠似乎也不行了……
常念忽然很想跑去把自己做的天鼎石取来,好让裴若生试试手,若是做得不错,也好让他别这样难过,看着他这样,常念的心魔都要再次发作了。
忽然间,消散的光点又重新出现在了常念的身旁,上面仍然是暮云峰的徽标。
常念被惊醒一般手忙脚乱地掐了个诀,接收了这道传讯符。
“我的天哪,终于有个活人了,你师尊呢?”光点之中,池尽溪一脸烦躁地询问着,眉眼间的戾气比平日里要明显许多。
“在我旁边,师尊受了伤,才救治完。”
池尽溪长舒了一口气,问道:“人怎么样?没事儿吧?掌门在银帆吗?”
常念扭头看了一眼,很难说出一句没事,只好照实说道:“掌门和各派主事进入仙客署寻找巢毓树去了,刚才心魔爆发,师尊为了给被寄生者护法,损耗颇多。”
对于这样的突发情况,池尽溪似乎并不惊讶,又恢复了那种懒散的语气,“怪不得联系不到师兄……看你这样子,你师尊应该也没什么大事,得了,就问这些。”
话音未落,池尽溪就结束了传讯,光点也随之开始消散,而与此同时,一直默不作声的裴若生也仿佛醒顿了过来。
只见他将金珠收回怀中,撑着床沿站了起来,然而才刚受了重伤,连走动都有些艰难,差点又摔倒在地。
常念眼疾手快上前搀住了他,正要劝他再多休息休息,却发现裴若生在他的搀扶下毫不犹豫地朝外走去。
不用说,裴若生的心情肯定差到了极致,不然怎么会忘记避免与常念如此亲密的举动呢?
看着如此失魂落魄的裴若生,常念也开心不起来了。
“师尊,要去哪儿?”
“城楼,我的轮值还没结束。”
“可您的身子……”一想到裴若生的梦境,常念的话就硬生生断在嘴里。
裴若生最怕自己弱小,最怕自己没用,最怕自己的努力到头来一无是处,如今金珠寂灭,他的法力也几近枯竭,他唯一剩下的就是自己的躯壳。
即便只剩下一具躯壳,他也要为银帆尽最后的力量。
尽管心疼,常念也只能依着他。
除了将他平安送到城楼之上,常念还默默施法除去了裴若生身上的血污,好让他看起来不至于太过虚弱。
银帆的情况虽然暂时稳定,但要想照常运转仍需要所有人打起精神共同面对。
为了能时刻关注裴若生的状况,常念自然是选择了留在城垣守卫。
时间一点点过去,熬过了最紧张的前晌后,用于治疗的物资重新得到了补充,大家的紧绷状态也逐渐松懈了下来。
城楼上,裴若生经常保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很久,常念看着他没有一点血色的面庞,有些担心。
他从怀中摸出那串浓黑的珠子,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这东西做好之后,他只试了试施放法术的效果,至于能不能对心魔有些许抵御,还从未尝试过。
若是连金珠都不如,拿给他岂不可笑?
“诶,你想先休息吗?”身旁的一个秦山派弟子询问道。
常念不动声色将手串收好,看了看天色,忽然心念一转,道:“那我先休息吧,等晚上过来替你。”
“行,那你快回去吧。”那年轻修士十分理解的拍了拍他的臂膀,继续站定守卫了。
常念走后不久,一直安静平稳的城垣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秋日晴朗,池尽溪踏剑而来,竟有种出来游赏般松快的感觉。
那飞剑直悬在了屏障之前,裴若生随着习惯扭头看去,一直晦暗的眼神终于有了一点点松动。
“是我们暮云峰的人。”
话一出口,池尽溪面前的屏障便扭曲变换,褪去了法术,待他进入,才又恢复了原状。
“你怎么来了?山上……”
“嗐,不用你操心,我都安顿好了。”
裴若生略有所思,问道:“山上也爆发了?”
“嗯,不过没出什么事,”池尽溪挥挥手,并不想聊这些事情,“你刚刚怎么了?”
“我……”裴若生有些愣神,随即习惯性勾起唇角,想要说些什么,却再次被池尽溪打断了。
“别跟我说你没事儿昂,瞧你这脸白的,跟纸人儿似的。”说着,他相当自来熟地霸占了裴若生对面的椅子,给自己倒了杯水解渴。
“今天早些时候出了乱子,我收拾好以后想联系师兄,他没回应,我就又找了你,结果你也没音讯。”
池尽溪责备地瞪了裴若生一眼,继续道:“最后还是用传讯符联系了你那徒弟我才知道怎么回事儿。”
闻言,裴若生又认真看了一眼明珠传回的光影,确信何安断他们除了今早出了点事之外,基本都在正常赶路。
“要不再问问情况?”
“不必了,”池尽溪将整整一壶水都喝尽了,才“当”的一声放下了杯子,“来之前我又联系了一次,人没事。”
“唔。”裴若生惨白的脸上又恢复了一开始的茫然与疲惫。
“啧,你这干活儿不认真啊?”池尽溪才咧着嘴调侃了一句,脸上的神情就立刻沉了下去,冲裴若生伸出手来道:“金珠还能用吗?”
看着裴若生老老实实将那颗黯淡无光的珠子摸出来,池尽溪的手没碰便缩了回去,眉宇间的担忧与愁绪都拧成了一团,“你自己对于你来说就这么不重要么?”
“当时情况紧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真的没办法吗?池尽溪并不这么认为。
世间的人大多都明白自保的道理,裴若生大可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去护法,即便他控制不住局面,旁人也不会多嘴一句。
可他却不忍心责怪这样的裴若生,裴若生做得已经够多了,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责怪他。
怔怔半晌,池尽溪抬起脸来,咧开嘴露出虎牙笑了。
“等这事儿结束了你可有的好治了,到时候我就接手你那堆呆瓜徒弟们,好好改改他们好吃懒做的臭毛病。”
闻言,裴若生终于忍不住轻笑出了声。
“总之,山上我暂时都安排好了,反正这儿也缺人,我就留在这儿陪你们一阵子。”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那是他们相伴多年的默契。
突然到来的池尽溪并没有着急去找周宸他们,而是自作主张留在城楼上值守,顺便催促裴若生去休息了,“去去去,养你的伤去,别打搅我干活啊。”
裴若生一步三回头地走远,最后又回头道:“那到了傍晚我再来接班。”
“知道啦!”
-
治疗场所内,发作引起的混乱已经平息,忙活了大半天的众人皆是疲惫,一个个正抓紧时间休息。
常念环顾四周,找到了一个正在发作的目标,快步走了过去,“这位兄弟,你去休息吧,我来。”
有人帮自己处理,自然是好,常念轻易获得了一次实验的机会。
浓黑的珠串挂在他左手虎口处,右手则掐了几个决,珠串的表面便出现了一层浅霜似的东西。
他随即朝珠串施法,白色的微小颗粒缓缓飘飞,附着在了被寄生者裸露的皮肤上。
不多时,那人的动作与神情都缓和下来,渐渐阖上双眼,陷入了沉睡。
常念谨慎地查验了这人的身体状况,发现没有任何额外大的损害,与梦蛊的效果几乎相同。
见状,常念终于放心,控制不住地在脑海中排演起了如何将这东西送给裴若生的戏码。
他从隔间出来,决定去城垣看看。
在即将离开这里时,一扫眼发现周宸和胡前正在无人的地方对立着,周宸脸色发红,动作激烈,胡前则一直保持着沉默。
但他只看了一眼,并未因此停留,如今他满脑子都是裴若生的样子,幻想着可以让裴若生开心一点。
然而匆匆到了城楼之上,却发现大喇喇倚在椅子上的人竟然是池尽溪!
“诶!什么表情?就这么不想看到你师叔我?”池尽溪轻笑着调侃道。
“师,师叔……”常念下意识将手串背在了身后。
奈何池尽溪眼睛毒辣,一眼便看穿了他遮遮掩掩的神情与动作,他歪着头问道:“手里拿着什么?”
常念稍微犹豫了一下,随后又将东西拿了出来,“师叔,这是我用天鼎石做的,您帮我看看有什么需要改进的?”
池尽溪咧嘴笑了笑,伸手将那浓黑无光手串拈在两指间,左右看了看。
“你倒是有孝心。”
这话听着别扭,常念刚想反驳,却听池尽溪补了一句,道:“若生真是没白疼你。”
闻言,常念的耳尖顿时红了一片。
池尽溪松开手指,手串便悬在了半空,他随意使了几个法术,手串便在他面前展现出了不同的效果。
几番测试下来,池尽溪伸出手来,手心向上,珠串便落在了他的手心。
“做得还不错,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才能。”说着,他将手移向常念,示意常念将东西拿走。
“若生说他傍晚会来接班。”
“唔,谢谢师叔。”
话毕,两人如此相对沉默了半天,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就在常念考虑是要留下来等着还是先行离开时,池尽溪却忽然一挥手,在他们两个周围设置了一道隔绝声音的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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