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朝昭睁开眼睛,刚才巡视倒是没有什么,只是……
她感觉到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内查检视,没有任何变化,把身体放在这里,只是神魂行动更加方便,身体机制会在遇到危险后做出本能反应,不用担心。
“师尊,我还有一疑问。”
自己这身份有些特殊的弟子嘴角含着淡淡的笑容,“师尊是否曾同他人,做这事?”
她手指撑在下颌,好好地看着他的脸色。察觉出他的异常,只是这种异常是内生性的,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能完全了解自身的情况。
“你的师兄师姐,都曾来我这里修道过,有何不妥吗?”
她说这话始终没有将目光转移,手指头轻轻敲着膝盖,要是想知道他到底怎么了倒也很简单,只要验魂,自然不得不吐真言。
只是她不喜欢这样,强行探知别人的内心世界,本身就是强求执念,若无必要,她不会这样做,这不符合她的道心。
云徙心念一动,“只有师兄师姐来过?”
“我洞府中有谁来过,还能忘记不成?”她说话慢悠悠的,却意外看见随着她话音落,小徒弟那天山湖泊碧蓝蕴藏的眼瞳宛如撞上了个晴空当日的好天气,一刹那亮得动人清莹,瑕疵一样的横瞳,显得尽善尽美。
便是云朝昭也不得不对这种天然而生的美动心,就像对落日红霞,对满月清辉那样。
“师尊,上次钓上来的鱼还没吃完。”云徙拿出了一盘雪白鱼肉,旁边摆着几片切成对半的澄黄果实。
他捏起一颗半果挤汁在鱼片上,再拿起一边的青圆如玉的竹箸夹起。不紧不慢地递到了她嘴边,“您尝尝看吗?”
“我有些吃腻了。”云朝昭有些想要拒绝。
“这次味道是不同的。”他的手很稳的悬空停留,云朝昭内心略感到哪里别扭,只是还是说不上来。
她微垂首,张口叼走鱼肉。
熟嫩的鱼肉竟然没有一丝腥膻,带着淡香爽口的果酸,恰宜好处。
云朝昭有些惊讶,“你是怎么做到的?”
“师尊,这是秘密,不能告诉您的。”
见她是喜欢的,云徙嘴角微翘,又依法为她夹了一块。
云朝昭不爱被人服侍,伸手说道,“我自己来就好。”
她终于感到哪里别扭了,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很久以前,她还是权威至高无上的掌权者时也曾被这样小心翼翼的伺候讨好过,而后就没有了。
颠沛世间,慢慢明白更多的道理。没有谁天生就应该侍奉另外一个谁,也没有谁天生就应该享受,每个人都应该心甘情愿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以后不用这样花心思,这样不能让你多得到什么,多专心自身。”云朝昭淡淡提醒。
云徙聪明,“我已经得到想要的了。”
云朝昭闻言怔住一下,再触及他的目光,被其中的赤忱烫到,竟然不能直视。
他默默撤掉了空碗空盘,“徒儿先告退了。”
“等等。”云朝昭抓住他的手腕。
根本没使什么力气。
就好像他就一直在等待着她的阻拦,毫不费力的就将他拦下。
“师尊,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他站立原地,清越地说。
“很快就有一场暴风雨要来了。”云朝昭整理好心情,刚才南巡,虚无海上凝聚着翻江倒海的龙卷风暴,那儿的风水之气很快就会到达这边,“你恐怕对云顶上这样的暴风危险没有了解,以你的洞府,不足以抵抗,你且先等暴风雨过去再回去。”
“徒儿遵命。”
想到之前她守在门口,望着那张沉幽床,这本是她的修行洞府,他翻到鸠占鹊巢,只是若是以人身邀请师尊一起在室内,她是一定不会同意。
于是他生出主意,“师尊,不如我变出兽身,您不用去外面待着了。”
“我在哪里都无所谓。”
原地升起一阵变化青烟,室内出现了一只通体墨漆的麒麟,它身形矫健,蹄下缠云,好不优雅的轻迈着步过来,口衔住她的衣袖往里面拽了拽。
好吧,她懒得拒绝到底。干脆依着他。
她被拱着坐下,云徙帮她拔掉了一只鞋履,“我自己来。”
也没见他怎么用过兽身,怎么口齿这么灵便,难道就是天生本体的本能吗?
她想着,自己脱掉了另一只鞋,然后往里面腾了腾位置,盘坐下。
麟子很轻巧地跳跃上来,接着找了个合适的方位,折蹄卧着,纵使已经尽量压缩自己的存在感了,还是占掉了很大一部分位置,因此从外人角度上看,被夹在石壁和麒麟之间的狭小空间里的云朝昭有点楚楚可怜的味道。
当然外人是无法揣测这其中的心情的。至少云朝昭是没有什么叫做巨物恐惧症的东西……麒麟并非凶兽长相,只是也有尖锐的利,锋利的牙,浑身鳞片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
她却觉得很舒服。举止十分自在地摸了摸他那根独角,和当初刚长出来比,颜色更加深了,上面打磨的细小纹路更透出神秘美感。
这当初可是她亲手一点点磨出来的。
啧。
就好像把一块璞玉雕琢成艺术品,她自然要惬意的欣赏。
“师尊可觉得难受?”
“还好。”即使被铁桶一块的围住,也不觉得哪里不自由,她若想走,不可能被拦住。
只是原本她打定主意要保持距离,维持的高冷师尊人设不知不觉,也不知道歪到哪里去了。
云徙放心地躺下,把一只爪子露了出来。
云朝昭靠过去,摸爪子,他把趾爪尖藏起来,于是看起来钝钝的很可爱,沉溺陷入兽类设计的陷阱,足爪下的肉垫大概是他身上少有的柔软之物,按起来就会往下陷。
云朝昭手痒地按来按去。
“师尊,好痒。”
听到他口吐人言,云朝昭顿时想起这是徒弟所变,不是什么可以玩的玩具,拾起了为师应当有的风仪。
“咳。”干咳一声以掩饰尴尬,她拿出了一本书来看。
“师尊在看什么?”变成兽身后,云徙声音变得浑厚磁性了一些,还带有回响。
“上古修士的修道心得。”云朝昭只手拿着,看了旁边一眼,他睁着两只灯笼一样的眼睛,只是烛心是黑的。
“修无情道的,感兴趣吗?这是前人总结出来的经验,有此心得,你可顺遂走平前路。”
“无情道?”
“即断绝人欲,无情无爱,孤身求己的一条路。”这心法就是洞墟府中所得,说起来和他倒是有些缘分,如果不是她拿了,那应该是为他所有的。
化成兽形的云徙把下巴搭在前爪上,“谁都不能爱吗?包括师尊?”
云朝昭刚才翻阅过心得,因此肯定道,“所有人,这是一条只爱己的路,但因孤注一掷,修炼路途十分顺遂。”她递过去,“不看看?”
他唯恐避之不及地挪开眼,“不要,师尊,我练不了这个的。”
云朝昭见他对无情道这怕得不行的模样有些想笑,随后想起他院中种的桃花树,桃花啊……
她这八卦之念骤起,意味深长地瞅了他一眼,轻轻拍他的脑袋,“因为心中有所爱?”
冷冰冰,漆黑的野兽睁大眼睛,“师尊知道?”
“若不因此,何以抗拒?”
圆彤彤的兽瞳盯着她,“只是她心中已有了人。”
说的恐怕是明华的前夫?
也许一段新的恋情能解她心结,也不至于困在金丹,云朝昭谆谆善诱,“爱之一字,只求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而已,你不妨多用真心试试……”
云徙越听不对,“师尊以为谁?”
“你院中种了颗桃花树。”
云徙想明有些气恼的朝下压下厚厚的爪子,热气喷吐,“师尊莫非以为全天下的桃花树都长了一般模样?”
“师尊,那颗桃花树是您当年送我的桃果种出来的,您忘了吗?”
有这回事?
云朝昭好像有些印象,竟然是那颗桃子?她再用神识扫看一眼,果然和她云顶山上的果林是同一品种。
只是当初那夜里一抹脸红,叫她误会了,也许只是少年羞涩,并没有别的意思。
“竟是我误解了,抱歉。”
“师尊永远不必对我说这两个字。”他用尾巴圈成了一个圆,“因为我爱的……”
一场恰到好处的暴雨霹雳吧啦的打了下来,打断他的话。
其风暴之猛烈,室内都能感受到一股强大的风力,外面刮起鬼哭狼嚎的尖啸,在沉幽寒玉石以外的地方气温下降冰点,兰花坐蒲都湿润地结上一层冰霜。
洞府外雨水纵流。
云朝昭手掌按下,室温立刻朝上恢复。
冰暴来了。
她把书合上,“虽不修无情道,但其中某些心得还是有道理的,看一看有好处,有助于修行,我出去一趟。”
说完身形如烟消散,书籍掉落,然后在门口重新凝聚,解开禁制出去。
空气中凝结着白晶晶的细小霰珠,雾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宛如梦中仙境。
她没施展术法,任由冰雨敲打在身上。
白灵乘雾而来,蛟龙化剑,她踩飞高空,来到梦落潭,在北峰顶上的崖角落下。
这里就是整个仙灵云顶的最高处,高处不胜寒,越是高的地方就越是冷。
而她之所以在最冷的冰暴雨中来到最高处的地方,就是为了借助这冷。
这是她不多得能驱逐体内阳灼的手段之一。
她周围白霰成了水汽,把身体吹成空洞的爽快感。
“白灵,你也很舒服吧。”云朝昭摸着剑灵,它游动着,变成一把银白宝剑,从天垂下,斜插她身旁,剑身微微颤动,极速落下的雨点打在剑身发出叮叮当当清脆悦耳的声音。
这样巨大的风暴越过仙灵,朝着风尾九脉、风灵山、风祈山,等到达风祈,已经变成了暴雨,路上的人抱着头到处寻找躲避的地方。
再往前,雨水稀稀拉拉落下来,变成了一场大雨,浇灌土地河流。
水位上涨,涌入干枯河道。
她神识纵览天地,一幕幕映入心中,心境逐渐平和下来。
暴雨持续多久,她就在这里打坐多久。
忽而,她的心神从天地间回归,以一种近乎天道的视角,漠然地看到一个人在爬山,罡烈的风暴将他吹打的前三步后两步,艰难地前行着。
不是让他好好的在洞府里待着吗?来到这里做什么?
别看她能够在这里岿然不动,此处罡风之烈,可催心断骨,十分厉害。
金丹的修为,片刻就会被撕碎,真亏他能坚持到现在,仗着自己是麒麟之身就乱来。
看了一会,她轻轻叹了口气。
出现在他面前,伸手将他不住后划的长枪按住。
在风中挣扎的少年身体稳定下来,他抬起头,然后说道,
“师尊,我好像……真的太弱了。”
既留不住,也追不上。
他如此强烈的渴望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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