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亦温掂了掂手中的长戟，缓缓抬眼：“燕归酌。”
话音落下，对面的黑袍人果然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抬手，摘下兜帽。
月光倾泻而下，照亮了那张轮廓分明的脸。
那是一张温润面容，眉眼间还带着几分书卷气，与方才搏杀时的凌厉判若两人。
乐亦温眯起眼：“果然是你。混沌之役后，你并未战死。”
燕归酌垂眸：“算不算战死，又有什么区别？”
叶尘希上前一步：“你为何要对我们动手？”
燕归酌抬眼看向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像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你们查得太近了，近到快要触碰到不该碰的东西。”
“不该碰的东西？”乐亦温挑眉，“是百里后人的下落，还是你隐匿百年的秘密？”
“百里家的事，你们不该插手，趁早离开紫兰城，对谁都好。”
“你护着他们？”乐亦温敏锐地抓住重点，“当年吴家祖上遇到的异人，就是百里后人吧？他们的守元蛊，也是百里后人所赠？你跟那位百里后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燕归酌沉默片刻，喉结微动，终是缓缓开口：“与你无关。”
乐亦温抿了抿唇：“好，你的私事我不问。我只要知道，百里后人在哪？他为何要给方霖下忘尘蛊？那个手腕带红痣的男人，到底是谁？”
“你的问题未免也太多了，”燕归酌的目光冷了几分，“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不会多言。”
乐亦温冷笑一声，指尖魔气翻涌，带着迫人的威压：“那你今日，就别想离开这了。”
燕归酌握紧了长戟，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我只回答你一个问题。”
乐亦温眸色微动，指尖的魔气稍稍收敛：“选哪个，由我定？”
燕归酌颔首：“你问。”
乐亦温喉结微动：“百里后人，他能不能炼制长生蛊？”
话一出，燕归酌愣住了。
过了片刻，他才反问：“你……想要长生蛊？”
“是。”
燕归酌深吸一口气，语气平淡：“不能。”
乐亦温如遭雷击，猛地向前一步，咬牙喊道：“撒谎！”
燕归酌迎上他的目光，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无论你信不信，这世上根本没有能让人长生的蛊。”
乐亦温瞳孔骤缩，显然不接受这个答案：“不可能！百里一族，不是什么蛊都能炼吗？”
燕归酌眸光一沉：“长生蛊没有，不过有种换命蛊，能以旁人的阳寿为引，强行续接自身性命。每百年一续，如此往复，也能达成永生。”
乐亦温脸色煞白：“以旁人阳寿为引？”
“是，”燕归酌垂眸，长戟在掌心转了半圈，“每续一次，需取一位命格相合者的全部阳寿。百年一换，生生不息——代价是旁人的命。”
“那方霖身上的忘尘蛊……”乐亦温忽然想起什么，喉间发紧。
“忘尘蛊是忘尘蛊，跟换命蛊扯不上关系。”
乐亦温蹙眉：“那你们为何要给他下忘尘蛊？”
燕归酌却闭了嘴，握紧长戟：“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了。”
他微微扬起下颌：“怎么样，换命蛊，要么？”
叶尘希一怔，伸手抓住乐亦温的手腕：“先生！”
乐亦温猛地抽回手腕，指尖的魔气却泄了半分。
他看向叶尘希，眸色沉沉：“这里没你的事。”
叶尘希张了张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糟了，他当初就不该提什么长生蛊，更不该把先生引到这条路上来……
叶尘希深吸口气，目光落在对方的项链上，猛地一扯。
下一刻，乐亦温周身魔气骤敛，手中长戟变回玉簪，轻轻落在掌心。
“尘希？”乐亦温眼中戾气褪去大半，只剩下错愕，下意识去抢项链，“你做什么？”
叶尘希攥着项链不放，另一只手挡在乐亦温身前，看向燕归酌：“前辈，此事我们不查了，你走吧。”
燕归酌微微挑眉，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拎起长戟，转身离去。
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叶尘希才松了口气。
“尘希！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知道，”叶尘希咬着唇，“可换命蛊是要害人的，先生不能碰。”
乐亦温沉默片刻，声音低了几分：“我、我没说要……”
“可你动心了。”叶尘希打断他。
乐亦温喉结动了动，没再反驳。
他无法否认。
方才燕归酌说出“永生”二字时，他确实有过一瞬间的恍惚——那些深埋心底的执念，几乎要冲破理智。
乐亦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那……那怎么办？明明是你答应，要给我求长生蛊的……”
“我……”叶尘希张了张嘴，喉咙发涩，“我以为……”
以为长生蛊真的存在，以为只要找到百里后人，就能抓住那丝虚无缥缈的希望。
却没想过，要么是镜花水月，要么是饮鸩止渴的勾当。
他上前一步：“先生，求不到长生，我们就不求了好不好？您现在这样就很好，我陪着您，一年是一年，十年是十年，总好过用别人的命换……”
乐亦温握紧拳头，转身背对着他：“不好，要么找到长生蛊，要么就把方霖带回魔宫，我继续喝凝音水。从此，你修你的无情道，我守我的凝音水，你我各不相干。”
“先生！”叶尘希快步绕到他身前，“你、我、他……方霖是无辜的……”
“无辜？”乐亦温猛地抬眼，“这世间无辜人多了去了，凭什么要我来受这短命之苦？”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要么你现在就杀了我，一了百了；要么，就按我说的做。”
叶尘希被他眼中的疯狂惊得后退半步，喉间发哽：“先、先生……不行，凝音水不行，换命蛊不行，杀了你更不行！”
“那你说怎么办？”
叶尘希攥拳：“查，再查！把那百里后人揪出来问个清楚！”
“可世上根本没有长生蛊。”
“他说没有就没有？”叶尘希猛地抬高声音，像是在说服他，更像在说服自己，“燕归酌的话未必能当真！不查到底，谁也不能下定论！”
说着，他不等乐亦温反应，一把拉住对方手腕：“走，去百里遗址，现在就去！总能找到些线索的！”
乐亦温被拽得踉跄了半步。
他望着对方紧绷的侧脸，原本冷硬的心肠，竟微微松动了一丝。
到了城东的破庙，乐亦温直接将供台推倒，“轰隆”一声闷响中，墙角的地道慢慢显现出来。
叶尘希望着那道逐渐展开的入口，下意识往前凑了半步：“这地道下面，便是百里遗址？”
乐亦温解释：“其实整个紫兰城才是百里遗址，这地道，通往百里后人藏身的密室。”
地道入口狭窄，仅容一人俯身通过。
乐亦温率先跳了下去，叶尘希紧随其后。
穿过洞穴，潜入水潭，抵达密室。
时隔多年，密室内到处都是厚厚的积尘，蛛网遍布角落，透着一股陈旧的霉味。
叶尘希抬手挥出一道灵力，将空中漂浮的灰尘与蛛网震开，才看清室内陈设：“这里……好像很久没人来过了。”
乐亦温走到桌前，拿起一本书籍，用手抹去上面的灰尘：“嗯，这里的主人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叶尘希走到墙边的木架旁，看着上面的瓶瓶罐罐：“这些都是蛊虫？”
他凑近了些，隐约能看到罐底的小黑影，像是蜷缩的虫子。
乐亦温瞥了一眼：“嗯。”
叶尘希的目光从罐口的封条上一一扫过：“傀儡蛊、忘尘蛊……情蛊？这情蛊的封条被人揭开过。”
他伸手打开罐子：“里面的蛊也不见了。”
乐亦温愣了一下，淡淡开口：“可能是被人用掉了吧。”
叶尘希若有所思，转身走到他身边：“先生，你在看什么？”
“我看看这书里有没有记载过长生蛊，”乐亦温翻过一页，“这些都是百里一族的蛊术手札，说不定能藏着些线索。”
叶尘希点头：“好，我跟你一起看。”
说着，他拿起一本书籍，开始翻阅起来。
这些书籍里，记载着蛊虫品种特性、炼制方法、具体用途等。
两人各自捧着书卷，埋头翻了半个时辰，看得眼睛发酸，却连“长生”二字的影子都没瞧见。
叶尘希揉了揉发涩的眼眶：“先生，这傀儡蛊倒是奇特，只能下给最亲近之人。中蛊者会丧失神智，对施蛊者唯命是从，就像提线木偶一样。”
乐亦温头也没抬，声音微哑：“最亲近之人……丧失神智……”
叶尘希放下书：“嗯……施蛊者若运用得当，中蛊者在外人眼中，是看不出任何异常的，最多瞧着像是性情大变了些。”
他拿起另一本书：“比如原本活泼的人突然沉默寡言，或是温顺的人变得暴戾。旁人只当是性情大变，谁能想到是被蛊虫控了心智？这手段，倒是够隐秘的。”
乐亦温微微抿唇：“那‘最亲近之人’如何定义？”
叶尘希蹙眉：“大概是最信任的人吧？”
乐亦温眸光沉沉：“那若你以为我对你深信不疑，实则我心里从未信过你半分，这傀儡蛊，还能下得成么？”
叶尘希顺着他的话想了想，迟疑开口：“种不成吧？毕竟施蛊的根基是‘亲近’与‘信任’，若是心里压根没有半分真情实意，蛊虫怕是刚靠近就会被排斥，根本入不了体。”
乐亦温指尖在书页上轻轻点了点，没接话。
叶尘希看着他沉默的侧脸，心里有些发紧：“先生，您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是想到了什么？”
乐亦温摇头，翻过一页书，声音平淡：“没什么，随口问问。”
他低下头，指尖划过一行行文字，忽然，目光顿住：［凝露蛊。饮下中蛊者之泪，可锁住肌肤状态，延缓衰老，达成驻颜之效。］
［然此蛊性烈，中蛊者泪中含蛊虫涎液，初饮甘冽，三次成瘾。饮之愈频，依赖愈深，终至一日不可离。断饮则皮枯发槁，如遭虫噬，心神俱裂。］
“尘希……”乐亦温喉结微动。
叶尘希闻声看了过来，瞳孔微缩：“凝露蛊？难道方霖体内不只有忘尘蛊，还藏着这凝露蛊？”
乐亦温深吸一口气，指尖往下移了移，语气凝重：“你再看这个。”
那段字迹稍显潦草，像是仓促间写下的：
［中蛊者经两百年蕴养，再种下逆生蛊，可将宿主炼化成蛊。］
［命格相合者服其心，可使血液逆流、重塑筋骨，断肢可生、残躯能复。］”
他的指尖在“炼化成蛊”四字上重重一点，眸色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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