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缓步走出,月光落在他脸上——是乐亦温。
当看清素允的脸时,他瞳孔骤缩,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恍惚:“素允?”
“乐亦温?!”素允嘶吼一声,踉跄着扑去,双手死死揪住他的衣襟,“是你?!是你杀了他!?”
乐亦温眉头微蹙,目光掠过地上的尸体:“他是妖。”
“他是我爹!”素允拔高声音,破碎又绝望,“他是我爹!你杀的是我爹!”
“什么?”乐亦温浑身一僵,握剑的手松了半分。
素允的手在抖,却抓得很紧:“你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他做错了什么?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
乐亦温唇瓣微张,喉间发紧,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说话啊!”素允用力摇晃,“你就是个伪君子!伪君子!当年说会照顾我们,转头就把我们抛在脑后,连一声交代都没有!”
她的眼泪不断滚落:“这些年,你但凡来过一次,哪怕就一次,你也会知道我爹在,会知道他不是害人的妖!可你没有!你没有!”
乐亦温微微摇头,想辩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早知道是这样,当初你还不如别救我!让我死在家里,总好过现在眼睁睁看着你,杀了我最后一个亲人!”
乐亦温喉间滚动许久,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素允,我……”
话音才起,素允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她握紧袖中小刀,狠狠刺了过去——
“噗嗤”一声,刀刃应声没入皮肉。
乐亦温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地晃了晃。
他踉跄着后退,下意识扶住身旁的树干,才勉强稳住身形。
“你怎么不躲?”素允声音发颤,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
乐亦温低头看着腹部的刀,喉间溢出一声轻咳:“这样……你心里,会不会好受些?”
素允一怔,踉跄着后退。
她看着自己染血的手,突然蹲下身,捂住脸崩溃大哭:“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
乐亦温靠在树干上,腹部的疼痛越来越烈,视线也开始发晕:“对不起……”
话落,他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倒了下去。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了。
素允坐在床边,手里拿着布条,正低头给他换药。
乐亦温动了动唇,喉间干涩得厉害,好半天才挤出声音:“……他葬在哪儿了?”
素允声音平淡:“后山,跟我娘葬在一起了。”
她顿了顿,轻声问:“你背上的伤,怎么来的?”
乐亦温目光暗了暗,声音压低:“之前跟人对练,不小心弄伤的。”
素允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嘲弄:“傻子都能看出来,那是被鞭子抽出来的印子。”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素允将新的布条缠好,打了个结,忽然开口:“瑶瑶去染月派参加试炼了。她说要去找你,问你这些年为什么不回来。”
乐亦温愣住了,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她……她去了染月派?现在怎么样了?”
“不知道,”素允眼底闪过一丝落寞,“走了快一个月了,没传过消息回来。”
乐亦温沉默片刻,慢慢撑起身子:“我带你去找她。”
素允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轻轻“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一同前往了染月派。
乐亦温先将素允安置在客院,留下一句“我先去见掌门,等我回来”,便转身快步离开了。
素允坐在桌边,静静地等着。
她忽然想起方才进山门时,那些弟子们看乐亦温的眼神——有敬畏,有疏离,有不屑,还有几分难以言说的打量,让人心头发紧。
不知等了多久,院门外终于传来脚步声。
素允猛地抬头,却见进来的不是他,而是个染月派弟子,手里端着热茶和点心。
“这是乐师兄吩咐给您准备的,”弟子把东西放在桌上,语气带着几分拘谨,“他说让您先歇着,见掌门的事,可能还得再多等会儿。”
素允点点头:“他……在派里,常这样忙吗?”
少年愣了愣,眼神闪烁了一下,才含糊道:“是、是挺忙的,要帮掌门处理不少事。”
说罢,没敢多留,匆匆行了个礼就退了出去。
又过了一个时辰,天渐渐暗了下来,乐亦温还是没回来。
素允起身走到院门口,望着通往主峰的方向。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几句议论声:“听说了吗?乐师兄又被掌门罚了,就在大殿外跪着呢!”
“唉,这都第几回了?上次就因为晚归半刻钟,被抽了三十鞭,这次真不知道又犯了什么事……”
“……掌门本就看他不顺眼,这回刚好逮着由头,怕是轻不了……”
素允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往前迈了两步,想去主峰看看。
可脚刚落地,又生生顿住。
她算什么呢?
一个身负妖血、连仙门试炼都不能参加的人,贸然闯去,只会给乐亦温添更多麻烦。
她退回到院子里,来回踱步,目光总忍不住往主峰的方向瞟。
又不知等了多久,天色彻底黑透,山道那头,才出现一道踉跄身影。
素允心头一紧,快步迎了上去。
借着朦胧月色,她看清了来人模样,脚步猛地顿住。
乐亦温半边脸颊高高肿起,带着清晰的掌印,连眼尾都泛着不正常的红,显然是刚挨过狠狠一记耳光。
他望向素允,想扯出个笑,却牵扯到脸上的伤,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抱、抱歉,让你……久等了。”
“你……”素允下意识想扶他,指尖悬在半空,又生生停住,“这是怎么了?”
乐亦温摇了摇头,从怀中摸出一颗白珠子:“这是敛妖丹。”
他声音疲惫,却格外清晰:“服下它,能帮你收敛体内妖气,之后就能和瑶瑶一起,参加仙门试炼,学习术法。”
素允盯着那颗珠子,又抬眼看向他肿起的半边脸,喉间发紧:“你是为了这个,才被打成这样的?”
乐亦温没回答,只接着往下说:“掌门已经应下,会收你们为徒。往后你们在派里,有师门护着,能有个安稳去处,不用再像以前……”
“乐亦温!”素允厉声打断,扬手狠狠拍在他手背上。
敛妖丹瞬间被拍飞,滚落在不远处。
乐亦温满脸错愕:“素允?你……”
“乐亦温!你在这装什么烂好人?!”素允红了眼眶,“你就这么喜欢多管闲事?自己都活得一塌糊涂,还有心思来管别人死活?”
“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永远都在装!”她声音发颤,带着明显的哭腔,“什么都想扛,什么都想顾,你以为你很伟大吗?!”
乐亦温脸上的错愕渐渐褪去,只剩一抹苦涩的无奈:“我……没有。”
素允笑了:“没有?乐亦温,你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爹斩于剑下。那和他一样,枉死在你手里的妖,还会少吗?”
她红着眼,字字带刺:“可你偏要在我们面前,扮什么温和良善的君子,你不觉得恶心吗?”
乐亦温脸色煞白,嘴唇动了动:“对、对不起。”
“对不起?”素允声音拔高,“一句对不起,就能让我爹活过来吗?乐亦温,收起你那套假仁假义的嘴脸!”
“不要再管我们了,”她别过脸,眼泪忍不住滚落,“先顾好你自己吧,别再像现在这样,活得狼狈又可笑,还妄想给别人做‘救世主’!”
乐亦温垂眸,强忍腹部疼痛,弯腰捡起敛妖丹,递到她面前:“这个你留着。不为别的,只为瑶瑶。她若知道你也能入派,会开心的。”
素允盯着他掌心的珠子,指尖攥得发白。
“你拿走,”她偏过头,声音沙哑,“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乐亦温眼底满是疲惫:“这不是施舍,是我欠你的。”
素允猛地抬眼,眼底的泪还没干:“欠?乐亦温,事到如今,你还在这儿装模作样?你难道就不累吗?”
她咬紧牙关:“收起你这假惺惺的‘补偿’,我看着只觉得恶心!”
乐亦温喉间发紧,低下头:“是,我确实累了,以后也不会再装了。所以这敛妖丹……”
他缓缓抬眸,语气骤然变得生硬:“就当是我买了你爹的命。仙门试炼,我留你一个名额,来或不来,随你。往后,我只顾我自己,不会再管你们任何人。”
“好!”素允一把夺过珠子,没再看一眼,转身便摔上了房门。
她背抵着门,坐在地上,喉间溢出一声带着哽咽的低语:“乐亦温……对不起。”
门外,乐亦温愣了片刻,终是转身,踉跄着离开了。
回到住处,他没点灯,借着月光坐在床沿。
腹部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脸颊的红肿也烧得厉害。
他抬手按在伤处,忽然想起素允骂他“假仁假义”的模样,喉间泛起一阵涩意。
屋外,传来脚步声。
乐亦温不必抬眼,便已知来人是谁,只淡淡开口:“银夜。”
门被轻轻推开,银夜走进来,看着他脸上的红肿,到了嘴边的话几番斟酌,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你这又是何苦?”
乐亦温低着头,睫毛轻颤,声音很轻很轻:“强大的人,真的该保护弱小的人吗?”
银夜闻言,神色一滞,喉结滚动片刻,迈步上前:“是。”
他半跪下来,握住对方冰凉的手:“强大的人,该保护弱小的人。可于我而言,该被保护的人,从来都是你。”
乐亦温扯了扯嘴角,笑意里满是自嘲:“弱小的人,是我?”
“是,”银夜的声音沉了沉,“你不该靠着‘保护别人’,来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
乐亦温眸色微暗,反问:“那我该怎么证明?我该怎么证明,我活着,是有意义的?”
“你不必证明,”银夜望着他,语气无比认真,“你活着这件事本身,就有意义。”
“活着就有意义?”乐亦温低笑一声,“像个提线木偶,乖乖听师尊的话,任他摆布,这叫有意义?”
银夜沉默片刻,喉间发紧,却还是硬声开口:“对,就那样活。至少……能活着,能少受些苦。”
“至少……活着?”乐亦温瞳孔微缩,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眼神恍惚,喃喃自语起来,“对……我得活着,我不能死,得活着,得听话……才能活着……”
银夜望着他失魂的模样,心头一揪,轻声应和:“嗯,活着。”
从此,乐亦温像是真的被“活着”二字困住。
他不再偷偷下山,不再插手同门琐事,掌门吩咐的事,无论合理与否,都一一照做。
弟子们渐渐发现,那个总带着温和笑意、爱管“闲事”的大师兄,成了掌门身后沉默的影子。
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少,眼底的光也一点点暗了下去,只剩下麻木的顺从。
而素允,终究还是服下了敛妖丹,参加了仙门试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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