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染月派。
乐亦温与叶无诀刚抵达山门，一道身影便急匆匆蹿了出来，险些与两人撞个满怀。
“大师兄！出大事了！”银夜满脸焦灼，语气急切。
乐亦温心头微沉：“什么大事？”
银夜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是瑶笠悦啊！她要退派！说往后要隐居，再也不管门派琐事，她这是抽什么风啊？”
“小、小师妹？”乐亦温瞳孔微缩，脸上满是错愕，一时没反应过来。
“对啊！我昨日在山下碰见她了！”银夜松开手，烦躁地抓了抓头，“眼神冷冰冰的，还说什么同门情分，到此为止，让我以后别再找她。”
他满脸不解：“大师兄，你说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乐亦温喉结微滚，语气含糊：“我……不太清楚她的心思。”
银夜扶额：“哎呦我去，这叫什么事啊！问她为什么，啥都不说，扭头就走。我还特意跑去纹轻派，想问素允知不知道情况。结果你猜怎么着？”
他撇撇嘴：“素允不在！掌门支支吾吾半天，说素允也退派了！”
乐亦温抿了抿唇：“既然她们做出了选择，想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咱们还是别过多干涉了？”
银夜蹙眉：“那她就算要隐退，也不至于把话说得这么绝吧？好歹同门一场、闯过试炼、共过患难，怎么突然就要断了往来？”
他“啧”了一声：“我总觉得不对劲，这两个疯婆娘！肯定有事瞒着咱们！”
乐亦温垂眸，语气平淡：“或许她们只是想换种活法，咱们不必过多揣测。”
银夜无奈：“行吧……等她心情好些，我再去寻她聊聊。”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缓步走近，开口唤道：“大师兄。”
三人闻声，同时转头，见是仲逸。
他脸上带着浅笑：“二师兄先去忙你的事吧，我有话要和大师兄说。”
银夜眨了眨眼，虽察觉气氛微妙，却还是应了声“好”，转身离开。
仲逸侧身，让出一条路：“两位随我来吧，我带你们去见齐叁。”
乐亦温眼神微动，指尖悄然收紧，面上却保持平静，淡淡应道：“好。”
叶无诀紧随其后，目光落在仲逸背影上时，眼底掠过一丝冷冽。
三人穿过染月派的回廊，仲逸突然开口：“乐亦温，这些年，我很抱歉。”
乐亦温一怔，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什么？”
仲逸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他身上，脸上笑意未减：“你性子执拗，自小就不肯服管，我不愿真的伤你，可你有时，实在让人恼火。”
乐亦温脚步微顿，语气听不出喜怒：“所以呢？”
仲逸坦然：“所以我借了齐叁的手，打你、骂你、罚你，只为让你收敛性子。”
乐亦温只觉荒谬又讽刺，语气微凉：“借他人之手折辱我，倒成了你的‘良苦用心’？”
仲逸依旧笑得温和：“你要恨，就恨我，别怨齐叁，他也是身不由己。”
乐亦温嘴角微抽，语气带着几分嘲弄：“你这是在为他开脱，是怕我见到他，把他杀了？”
仲逸闻言，脸上笑意淡了几分：“你若真想动手，也不会忍到现在。何况，齐叁如今只剩半条命，就算你不杀他，他也撑不了多久。”
“什么？”乐亦温瞪大眼眸，“你对他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仲逸轻描淡写，“他本就没多少时日可活了。”
乐亦温呼吸一滞：“他到底怎么了，是你搞的鬼，还是……”
“与我无关，”仲逸打断，脚步未停，“他是为了救你，才落得那般境地。”
说话间，几人已走到一间密室门前。
仲逸推开石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乐亦温快步上前，见乐齐叁躺在石床之上，面色苍白，气息微弱，周身萦绕着淡淡的、不稳的灵力。
“师尊！”乐亦温心头一揪，快步冲到床边，伸手轻触对方额头，只觉一片冰凉。
他转头看向仲逸，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你说他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仲逸在床边坐下，看向叶无诀：“万俟家的，你能看出来吧？”
叶无诀走近石床，喉结剧烈滚动：“他……中了‘蚀魂咒’？”
“蚀魂咒？”乐亦温脸色骤变，满脸惊色。
他听说过“蚀魂咒”。
万俟一族最擅长下咒，而“蚀魂咒”，是众多咒术中，最顶尖的命咒，一旦种下，便再无破解之法。
中此咒者，最多能活五年。
更可怕的是，若中咒者有血脉子嗣存活于世，咒术便会代代转移，直至这一脉彻底断绝，再无后人可承。
仲逸垂眸：“那年混沌之役，魔尊对乐齐司下了‘蚀魂咒’。而乐齐司，最终死于‘蚀魂咒’。”
乐亦温浑身一僵，瞬间怔住，脑中一片空白。
他声音发颤：“你的意思是，师尊身上这咒，本是该我受的？”
仲逸点头：“乐齐司死后，咒术自然转移到了你身上。”
他顿了顿，续言：“而齐叁为了救你，特意去求万俟煜，让他帮忙把咒术转移到自己身上。”
乐亦温攥紧拳头：“所以呢？你跟我说这些，是想让我做什么？”
仲逸语气坚定：“我想救他。”
“休想！”叶无诀猛地将乐亦温拉进怀里，眼神如刀，“乐齐叁为救仙主受了这么多苦，你如今却想为救他，反过来害仙主？”
仲逸声音很轻：“齐叁拼命救下的人，我自然不会害。”
他看着乐亦温，一字一句：“如今栀子玉已合二为一，只要再融入你体内。你，便是神器本身。”
乐亦温震惊：“你的意思……？”
“乐正一族的神器，是躯壳，”仲逸解释，“当栀子玉彻底融入你的肉身，你的身体，就是上古神器。”
叶无诀脸色骤变，周身魔气隐隐涌动：“你到底想做什么？”
仲逸目光紧紧锁定乐亦温：“我不想杀你。我只希望，你能诞下乐正血脉的子嗣——用你的孩子做神器就够了。”
“你在说什么疯话！”乐亦温又惊又怒，声音都变了调。
仲逸语气认真：“孩子没了还能再有，甚至能有很多个，但乐齐叁，世上只有这一个。”
叶无诀脸色铁青：“你他妈的！当着老子面说这些？”
仲逸看着他：“早知道你们会看对眼，当初我说什么，都不该让你们凑到一起。”
叶无诀嗤笑一声：“当初你利用仙主，想借他之手让我心跳复燃、夺取魔神之力时，怎么没料到我们会看对眼？”
仲逸咬着牙：“那时只当你是枚棋子，哪曾想他会动真心？况且……”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乐亦温身上：“你不是喜欢女子吗？怎么会爱上男人？”
乐亦温被问得一噎，脸颊瞬间涨红，下意识攥紧叶无诀衣袖：“谁规定男子只能喜欢女子？喜欢谁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仲逸收回目光：“罢了，你爱喜欢谁便喜欢谁，但乐正血脉的子嗣，你必须诞下。”
叶无诀怒极反笑：“仲逸，你当真疯得彻底！”
仲逸一脸平静：“只要他诞下乐正子嗣，我就能救齐叁。这样一来，齐叁不用死，乐亦温也能活，这是最优解。”
“最优解？”乐亦温怒斥，“把我的孩子当成器物，还敢说最优解？仲逸，你眼里除了师尊，还有谁的命是命？”
仲逸神色复杂：“当年若不是齐叁替你受咒，你早就没命了。如今让你付出这点‘代价’，不过是偿还恩情。”
他语气不耐：“再说了，不就是让人给你生个孩子吗？又没要你的命，何必如此抗拒！”
“让人给我生？”乐亦温气笑了，“仲逸，你把人当成什么了？生育的工具吗？”
他一字一句：“我告诉你，别说是让我诞下子嗣，就算真有孩子，我也绝不会让他沦为任人宰割的‘器物’！”
仲逸脸上的平静终于裂开一丝缝隙，语气添了几分冷意：“你这犟脾气，真是从小到大都没变过。”
乐亦温掷地有声：“犟？我若不犟，当年早被你磋磨得没了棱角，如今怕是连拒绝你的勇气都没有！”
叶无诀拉着他转身：“仙主，别跟他废话，我们走。”
仲逸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乐亦温，你当真要看着齐叁死？”
乐亦温脚步猛地顿住，没回头，也没回答。
仲逸笑了：“你们真以为我集齐神器，是为了自己成神？错了，我要的是，齐叁成神！只有他成神，‘蚀魂咒’才会被神力破除！”
他语气满是嘲讽：“可笑的是，到最后，偏偏是他的亲侄子，成了最大的阻碍！”
乐亦温浑身一震，猛地转过身：“帮师尊成神？仲逸，你疯了？！”
仲逸眼底满是悲凉：“我早就疯了！从他不听我的劝，执意要把咒术转移到自己身上开始，我就已经疯了！”
他声音发颤：“你看他，原本多鲜活的人，如今却只能死气沉沉地躺在这里。傀儡蛊控制不了他了，眼睛也睁不开了，要不是那一点微弱的呼吸，我真的以为他死了！！！”
乐亦温望着他，喉间发堵，一时竟说不出话。
仲逸神色痛苦：“你们只看到我算计神器、操控他人，可谁又知道，这几百年来，我活得有多煎熬？！”
“我眼睁睁看着他被咒术折磨，日夜承受蚀魂之痛，就连喂他喝药，都是喝了吐、吐了喝……”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多年的崩溃，字字戳在人心上。
乐亦温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叶无诀上前一步：“所以，你就用别人的命来铺路？为了救他，哪怕让更多人坠入深渊也无所谓？”
“自然，”仲逸嘶吼，“在他的命面前，旁人的死活，算得了什么？！”
乐亦温心头一震，这才惊觉，仲逸对乐齐叁的执念，早已扭曲到了极致。
仲逸死死盯着他：“乐亦温，我最后问你一次，乐正子嗣，你到底给不给？”
乐亦温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我说过，绝不可能。”
仲逸眼中的光渐渐淡了下去：“好……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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