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御笑着出主意:“遮住脸不就好了?戴个帷帽,没人认得出。”
乐齐叁连连点头:“对对对!遮住脸!就说你是我特意请来的隐居长老,专门帮我理事的!”
仲逸迟疑片刻,终是没忍心拒绝,点了点头:“那……我试试。”
乐齐叁当即欢呼一声,拽着他就往门外走。
夜之涯看着他们离去,轻声嘟囔了句:“傻狗,总算不用天天在我跟前晃悠了。”
三年时间对修士而言,并不长,不过是修行里的一个小盹儿。
乐齐叁在染月派,依旧该吃吃、该喝喝,白天账本不管,晚上躲着喝酒。
唯有仲逸,日日戴着帷帽,将门派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眼看三年之期越来越近,乐齐司夫妇归期将至,乐齐叁总算有了盼头,每天都要念叨几遍“哥快回来接摊子”。
却不曾想,迎来的,不是乐齐司夫妇的归期,而是魔尊亲率大军,席卷人间的惊天噩耗。
若没有这场战役,乐齐司就不会死。
乐齐叁也不会性情大变,戒掉最爱的酒,接过哥哥的担。
后来,在整理兄嫂遗物时,他意外发现了一件婴儿肚兜。
那一刻,乐齐叁浑身一震,眼眶瞬间红了——这三年里,哥哥和嫂嫂,或许悄悄拥有了一个孩子,只是从未对外人说起。
这个孩子一定还在世上某个地方,他不能不找,哪怕翻遍整个人间,也要把兄嫂唯一的骨肉找回来。
仲逸能做的,只有默默陪着他。
好在老天开眼,五年后,乐齐叁真把孩子找到了,还对外宣称这是自己的骨肉。
看着他抱着孩子时,脸上重新绽开笑容,仲逸也松了口气。
那个曾爱酒如命的“酒仙儿”,虽没了当年的跳脱,却多了份沉甸甸的温柔,也算找到了新的归宿。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在平静时掀起波澜。
池御来了,见到仲逸的第一句话就是:“夜先生……快不行了。”
仲逸握笔的手一顿,猛地起身,满脸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池御脸色苍白:“混沌之役后,人间爆发了一场疫病,你可还记得?”
仲逸喉结滚动:“记得。”
池御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那不是普通的疫病,是咒术。凡间郎中根本解不了。”
“要解咒,就得用修士的灵力。可那时五派刚经历大战,死伤惨重,人人自顾不暇,谁管人间百姓死活?”
“先生只能一个人背着药箱,走遍大大小小的城镇。白天采药煎药,夜里耗费灵力解咒,好几次都累得当场呕血,却连歇都不敢多歇……”
池御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满是无力 :“可中咒的人实在太多了,他一个人,根本救不过来啊!”
仲逸心头一沉:“为什么不求助?五派就算再难,凑几个人手总该能做到。”
“哪有不求助?”池御语气里满是嘲讽,“夜先生写了多少封信给你们五派,你们谁应了?就算是你,阿缜,你不也只是敷衍了事吗?”
仲逸浑身一僵,猛地想起那年的情景——
混沌之役刚过,他一边忙着重建染月派,一边安抚日渐消沉的乐齐叁,后面更是为了找孩子,整日忙得脚不沾地。
收到夜之涯的信时,只匆匆扫了几眼,让人送了些丹药过去,便再没管过。
他那时想,染月派重建本就耗尽心神财力,哪有余力管外面的事?
更何况,解咒要耗大量灵力,弄不好还会被咒术反噬,导致修为倒退,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哪个修士会愿意做?
他甚至还觉得,以先生的医术和修为,应付这些应当不成问题,就算自己不管,总有其他门派会出手……
“后来呢?”仲逸声音发涩,不敢再想下去。
池御别过脸:“没人肯帮他,他也没怪你们,只怪自己没用,救不了所有人。”
他苦笑一声:“看着一个个病人在眼前断气,却什么都做不了……最后,他只能把所有人身上的咒术,转移到自己体内。”
“什么?”仲逸瞳孔骤缩,“他怎么敢?他一个人怎么扛得住?这跟寻死有什么区别?”
“他怎会不知道?”池御抹了把眼泪,声音哽咽,“我也劝过他,可他却说——死他一个,比死一堆划算多了。”
“怎么会这样……”仲逸向后踉跄两步,眼眶泛红,“那屏督门门主呢……银黛,她知道吗?”
池御神色复杂:“他们……已经决裂了。”
“什么?”仲逸满脸震惊,“为什么?好好的怎么会决裂?是谁提的?”
“是先生提的。他自知命不久矣,不想再拖累门主,便主动提了决裂。为了让门主死心,他还说……说自己已另寻良缘,往后两人再无瓜葛。”
“难道……门主她,一直都不知道先生就是‘药圣’?”
“对,先生从未提过,他只说自己是散修,略懂些医术。”
仲逸怔在原地,指尖冰凉。
夜之涯这一生,救人无数,却唯独“不救”自己,连最后的时光,都要硬撑着体面,把所有苦楚都藏在心里。
“他怎么能……”仲逸喉间发堵,话都说不完整,“他就不怕门主会恨他吗?恨他无缘无故断了情分,恨他转头就‘另寻良缘’?”
“先生说,恨总比牵挂好。牵挂会让人日夜不安,可恨久了,总能慢慢放下……”
“不行,”仲逸眼底闪过一丝决绝,转身往外走,“不能就这么看着先生走。门主她必须知道真相……”
池御却抓住他:“阿缜!你这样做,只会让先生的苦心全白费!”
仲逸甩开他的手,大步离去:“那又如何?难道要让先生带着遗憾走,让门主抱着恨意活?”
池御在后面追:“阿缜!你不能去!门主怀了先生的孩子,你现在把真相告诉她,她怎么承受得住?”
仲逸脚步猛地顿住,缓缓回头:“你说……银黛门主她,怀了先生的孩子?”
池御喘着气:“是,刚查出没多久。先生也是知道这件事,才更急着决裂,甚至想让门主……把孩子打掉。”
仲逸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所有思绪都乱成了一团麻。
他傻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怎么能……怎么能让门主打掉孩子?那可是他的骨肉啊!”
池御垂眸:“阿缜,往后,你就跟着乐仙师,守好染月派。我要拜入屏督门,不管门主最后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我都得替先生,好好照顾她。”
仲逸心猛地一沉,急忙追问:“先生呢?先生现在在哪?”
“我也不知道,”池御摇头,“先生昨夜就独自离开了,没说要去哪,只留下一句话——就当他去云游了,没有归期。”
“没有归期?”仲逸突然笑了,眼泪缓缓滑落,“他这是早就做好了打算,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让我们见?”
池御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几分疲惫与沉重:“阿缜,守好乐仙师,我们如今……只有他了。”
说罢,他转身离去。
仲逸呼吸一滞,转身直奔乐齐叁的卧房。
透过半掩的房门,他看见里面的人正抱着孩子,眉眼弯弯。
孩子小手攥着他的手指,咯咯地笑,他也跟着笑。
那画面温馨得不像话,可仲逸看着,鼻尖却莫名一酸。
不能说,绝对不能说。
乐齐叁好不容易从丧兄之痛里缓过来,他怎么能把夜之涯的事说出口?
怎么能再把这份沉重的打击,压到乐齐叁身上?
仲逸悄悄退开,深吸一口气——守住乐齐叁,守护这份温馨,就是往后他最重要的事了。
池御前往了屏督门,在弟子的引路下,见到了门主。
银黛覆着面具,躺在软榻上,身上盖着一层薄毯。
她看见来人,开口便是:“他咳血的毛病,是不是又重了?”
池御猛地一怔,像是傻了。
银黛抬手抚上小腹,那里还很平坦,看不出任何痕迹。
她声音平静:“这个孩子,是我设计要来的,你不必劝我拿掉。我知道他的心思,可我偏要留下。”
池御喉间发堵,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门主……您……您早就知道了?”
银黛冷笑:“我与他相识相伴多年,若连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那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岂不可笑?”
池御抿了抿唇,缓缓从怀中拿出两样物品——一把纯黑折扇,半副白玉面具。
那面具雕满了水仙花,花瓣纹路细腻,清雅至极。
银黛愣了愣,缓缓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左颊上的狰狞刀疤。
“我和他是一夜定情。他连我的样子都没见过,就说喜欢我。我怕他将来看到我的模样,会嫌弃,便一直拒绝见他。”
说到这里,她轻轻笑了:“却不曾想,那一夜,他早趁着我熟睡,悄悄摘了我的面具,把我这带疤的模样,仔仔细细看了个遍。”
池御将东西放下:“门主,先生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往后,就由我来替先生守着您,守着这个孩子吧。”
银黛拿起那半副水仙花面具,覆在了左颊上。
玉与肌肤相贴,恰好遮住了那道伤疤。
“好。”
就这样,仲逸守着乐齐叁,池御护着银黛母子。
岁月流转间,那些藏在过往里的伤痛,渐渐被日常的安稳冲淡,虽有坎坷,却也一步步挨了过来。
可谁也没料到,好景终究不长。
没过几年,乐齐叁发现了孩子体内的“蚀魂咒”。
当乐齐叁红着眼,说要将咒术转移到自己体内时,仲逸觉得自己真的要疯了。
他守了这么多年的安稳,终究还是碎了。
他绝不接受!
当年夜之涯的离去,已是他心中拔不掉的刺,总觉得是自己的敷衍与疏忽,间接害了恩师。
如今乐齐叁又要为孩子赌上性命,这让他如何能眼睁睁看着?
他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
凡人寿命不过短短数十载,可他们修士,能活上百年、上千年。
夜之涯为救那些凡人,甘愿以命相抵,却偏偏忘了——他活着,才能救更多人、做更多事。
他的性命,远比那些人的性命金贵百倍!
可最终,“蚀魂咒”还是转移到了乐齐叁体内。
仲逸觉得自己该是疯的。
不,他已经疯了。
「既然你不珍惜自己性命,那,世间性命皆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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