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战

天边的黑云来势汹汹——

李皎玉垂着手站在山巅,在脑后束成马尾的长发雪白,宽大的白色衣袖在北风中翻飞。他静默地注视着天边,活像一尊了无生趣的冰雕。

而后他抬起手,熟稔地掐了个法诀。

天空开始飘散细密的雪花,李皎玉却没有展开任何结界来挡雪或是御寒的打算,只是静静的靠在身后干枯的老树干上。落在老树深如墨色枝丫上的雪花渐渐凝聚在一起,汇聚成一朵玉兰花的形状,随后第二朵,第三朵……

一树的雪玉兰在呼啸的北风中轻轻摇动,散发着莹莹的光芒。

李皎玉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景象,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忽然低低地笑出声来。那笑声清冷,又似有悲怆,又带着丝丝缕缕溢出的疯狂。

只是这些带着复杂情绪的笑声很快就被吹散在烈烈北风中,甚至李皎玉自己都没有来得及觉察出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他突然很想问问,自己究竟是谁。

他是李皎玉,是寻芳君,他漫长的一生中唯一的责任就是守卫这片禁区,守护芸芸众生,因为他是北境唯一的半神,是这个世间修仙各派公认的仙门翘楚……

他背负这些沉重而又华丽的责任与头衔,太多年了。可他总是觉得,这些并不是他想要的。可他现在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他有时很想说,什么承担守护天下苍生的责任,什么济世救人的仙师身份,他从来都没想过成为这样的人,做了这么多年他也早就倦了,腻了。守护神这种费力又不怎么讨好的职业,他早就不想干了。

可他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对谁开口。

这世间早已没有那个虽然有时对他格外严苛,却又在他身后处处为他兜底,能让他像年少时一般随心所欲的父神了。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人一旦被世俗打上刻板的标签,就会逐渐忘了自己本来的样子。

李皎玉已经不清楚,从前那个总是喜欢穿红着绿,在山野间肆意妄为捉弄那些精怪的顽劣少年,究竟是不是自己。

天边的黑云越来越近,隐约可见是一群人的样子。

李皎玉垂眸,薄雾般的灵流从自己的骨肉中倾泻而出,在空中幻化成一柄长剑,泛着冷冷的寒光

他缓缓抬起手,握上了那把剑。

无名在他体内沉寂了太多年,骤然被李皎玉召出,即使李皎玉未注入灵力,无名的剑身也在兴奋地微微颤抖,嗡鸣作响。

修士一生可有许多灵武,但李皎玉只有这一把剑,名为无名。

取这个名字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含义,单纯是他第一次在父神的指引下从身体里召唤出灵武时,实在不知道该取个什么名字好。他给自己想名字时就已经绞尽脑汁了,不想再多花一点脑子。

只有这一把剑,也不是因为他对武器有多么专情,而是他很少有用武器的时候。李皎玉琢磨着,灵武是世间难得的好东西,认主了自己却不用多浪费,还不如留给日后的有缘人。

李皎玉其实一直不大爱用自己的灵武,即使无名与他,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他更喜欢凭借自己强横霸道的灵力,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来御敌,比如轻轻一挥手施下牢不可破的结界,又故意留些小破绽,等有人兴冲冲地发现了这些破绽,再故意加固结界,看着众人精疲力竭,败兴而归的样子哈哈大笑。又或者某日来了打斗的兴致,故意放进几个擅入禁地的修士,与其近身相搏,几招卸去对方的灵武,将这些人连人带武打包丢出山门,用传音咒冷冷地警告。

李皎玉对自己如此行径表示非常满意,甚至会用掌中镜反复观摩,看到兴处还会高兴的眯起眼睛,摩挲着下巴语气轻快的点评。“怎么说我李皎玉也是神族遗脉,当世第一仙师,若用灵武来打这些凡间的小修士,岂非胜之不武?”

只是偌大的木笔峰只有李皎玉自己,无人能笑着附和他,对他如此为人考虑的心思大加赞美。

是的,李皎玉那时虽看起来清冷高洁,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但骨子里实在是有些幼稚儿童的恶劣趣味。不过他自己并不这样认为,反而觉得这样做才能体现他作为当世第一人的高深莫测。

多年过去,外界也开始咂摸出来他种种行为里的戏耍之意,只觉得这位守护着兴安禁地的仙师大概是孤寂久了,才会有这神经病般的恶趣味。

当然,对于除了人类修士之外的东西,想要踏入李皎玉的地盘,那就是四个字,自寻死路。

毕竟李皎玉从来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

于是其后的很多年里,都没有任何生灵再敢靠近这片被视作禁区的土地。

即使在六界流传的许多孤本密卷里都对这里有着同样的记录——这片由寻芳君,也就是李皎玉守护的禁区里,散落着各派修士乃至妖魔几界都想拼力争夺的神族遗宝。

即使这世上从未有人真正见过什么神族遗宝,甚至那些密卷中也未曾准确的描述过它的样子,可还是有无数的人妖对其趋之若鹜。

李皎玉突然觉得这世界很无趣。

他其实也很久没有再主动戏耍过那些想要进入禁地的修士了,在他真正的了解到那些看起来庄严肃穆的修士内心的想法后,就再也没有心思在他们身上戏耍取乐。

明明也是为了一己私欲,却把话说的那样大义凛然。好像他李皎玉是个想要独占珍宝的恶龙,而他们这些道貌岸然把话说的冠冕堂皇的家伙才是拯救世界的勇士。

或许是觉得同样的人戏耍久了也有些无趣,或许是不想再有更多源源不断的人再来此地打扰自己,李皎玉后来索性直接将整个兴安地界附近都布下了法阵,禁止任何人类靠近。

但某一天,还是有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不知怎么通过了法阵,突兀地闯了进来。

李皎玉的思绪渐渐飘远,直到无名在手里发出高亢的嘶鸣,才将李皎玉拉回现实。

由天下各派修士组建的同盟军已然到达结界之外,各色的灵流在不断冲击着李皎玉设下的结界。

如果是换做从前,李皎玉一定会提剑上前,让这些自不量力的修士狠狠地长一长记性。可他没有这样做,他只是握着剑静静的看着,目光一寸寸扫过乌压压的人群,找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隐隐渴望着再见到阔别已久的故人,而另一个自己又在心中近乎绝望的祈求着,期望那个人并不在其中。

待他的目光逐一扫过奋力打破结界的众人,并未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才如释重负的露出一丝微笑。

无名的剑身在微微颤抖,闪烁着幽幽光芒。

李皎玉其实也能察觉到故人熟悉的气息也在这里,即使那个人主动地尽数敛去灵息。

李皎玉抿了抿嘴唇,感到喉间一阵苦涩。

他忽然想起许多年前,有人问过他的几句话

“若是恩重如山如何?生死与共如何?情深义重又如何?”

其实这些什么都改变不了。人有自己的命运,仙神也有冥冥中的天道。他有些迷茫疑惑,这些虚无的情感,真的胜得过命运和天道吗?

李皎玉的眼前突然又浮现出少年拖着还未痊愈的身体笨手笨脚地为自己做了一桌热饭,涨红着脸磕磕绊绊的对自己说,“神仙哥哥救了我……祖父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要报恩的。”

一晃数年,如今也已经物是人非。

李皎玉握紧了自己手里的剑。

可至少……

至少他不是第一个站出来,与自己长剑相向,反目成仇。

这就足够了。

或许是因为孤寂的久了,所以格外想要一场痛快的战斗,又或许是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结束这一切。看着那些人聚在一起在探究着打破结界的方法,李皎玉突然感觉有些不耐烦。

明明多花些灵力直接打碎就好了,哪里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复杂的结界施展起来也很麻烦的,好吗?

他李皎玉生平最怕麻烦。

于是他挥手撤去了所有的结界。

在等待盟军上山的时间里,李皎玉在那树灵力凝结的玉兰花树下随意的坐了下来,从怀里掏出手帕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番自己的银面具,随后郑重的将面具戴在脸上。

李皎玉的下半张脸被面具完全遮蔽住,鼻梁也被遮去大半,一双眸子隐隐泛着暗红,更凸显得李皎玉的眉目凌厉。

花树下一人,一剑。

面对的是各派掌门带着精英弟子组成的盟军。

李皎玉许多年来都未如此畅快地打这样一场仗。他肆意的向无名剑内注入自己的灵力,出的每一剑招式都格外凌厉。

长剑铮鸣,天地变色。

盟军一波又一波的攻上来,鲜血一片片染红了地上的薄雪,又被落下的新雪覆盖。

这些人的修为虽远不及李皎玉,可与这些源源不断攻上来的高阶的修士缠斗许久,李皎玉也渐渐感到有些吃力。他一向整洁的白衣如今看起来也是破破烂烂,上面满是斑驳血迹。

此刻的李皎玉不再是传说中那个高贵清冷的北境神祇,更像是一只在暗夜里被逼上绝境的困兽,要展现出自己最后的獠牙。

这场战斗只能用惨烈来形容。

无数的高阶修士七零八碎的散在地上,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随即就融化在满地温热中,触目皆是一片刺目的红。

李皎玉提着剑,剑尖不断滚落下血珠。他仰起头无声的发笑,眸色暗红的似乎要滴出血来,宛若地狱里刚刚爬出的修罗。

那些残余的修士也伤得惨重,似乎也被李皎玉的模样震慑,一时竟也没人再攻上前来。

李皎玉此时也已经力竭。

无名激烈的嗡鸣声开始喑哑断续,如冰似雪般冷冽的光华迅速地暗淡下来,而后万籁俱寂,长夜不明。

一向以充沛霸道的灵力为傲的李皎玉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展现出他耗尽灵力时与凡人无二的样子。从来认认真真梳在脑后的马尾也在缠斗中被打散,李皎玉墨黑又有些暗红的长发此刻在风中肆意飘荡,有几缕黏在他满是污血的脸上。

李皎玉终于体力不支地缓缓跪下身,却仍紧握着手里的无名剑强撑着身体,不至于让自己颓然地倒下去。

他清楚自己已经没有灵力再继续这场战斗,可他不允许自己就此俯首认输。

他从来都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既然没有错,他至死也不会对这些人有半分示弱。

李皎玉能感觉到自己这具本来就无甚温度的身体越发冰冷。

恍惚中,父神那张一向神色凌厉冷峻的脸又浮现在眼前。李皎玉在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似乎有些释然,又似乎带着深深的无奈。

即使是真的神祇,也会有信徒散尽,身归天地的那一天。

何况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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