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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大花仿佛看了一场5D电影,她能在这个场景中随意移动,周围的事物就是另外一个真实的世界。
“这可真是,我是这么牛的吗?我怎么记得这个地方我写了好几次,然后废了的场景我就给弄成了游戏切片?”赵大花喃喃自语,看向还在襁褓中的小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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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小的、柔软却又有力的力道,却让赵铁柱心头猛地一颤。他知道这力量意味着什么,这是“资格”,也是“枷锁”。
顾不上和杨槐花说什么,赵铁柱转身就冲了出去追上了赵石头。
“石头叔……非得是五岁?不能再……多留两年?”赵铁柱的声音干涩,带着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恳求。他不敢看赵石头的眼睛,只是想着女儿抓住他手指的小手。
赵石头站在路当间,身形像后山那些经年的老石头,沉默而坚定。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长年累月独自守在后山那片禁地边缘,似乎已经磨掉了他大部分的人类情绪。
他叹了口气,那叹气声也带着山石般的重量:“铁柱,规矩你不是不懂。五岁,骨血初定,灵性未泯,正是接引的时候。老山叔走了快一年了,我一个人撑着,越来越吃力。后山的东西……最近有些不安稳,”他顿了顿,目光也扫了一眼赵铁柱家的方向,“这孩子天生带着股力气,是块好料,也是命中注定。留久了,对她,对村子,都不好。”
“我……我知道了。”赵铁柱终于抬起头,眼圈有些发红,“石头哥,你放心,规矩……我懂。”
赵石头抱着大花,沿着那条被杂草半掩的小径,一步步走入后山的范畴。
村子的喧嚣和炊烟迅速被抛在身后,周遭的光线似乎都黯淡了几分,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腐叶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老沉寂的气息。鸟鸣声变得稀疏,偶尔传来的一声,也显得格外幽远。
大花趴在赵石头的肩膀上,并没有像普通孩子那样因为离开父母而哭闹。
她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全新的环境。参天的古树遮天蔽日,虬结的树根裸露在地表,像沉睡的巨蟒。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洒下斑驳陆离的光点。对她来说,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新奇的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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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真是一个狠心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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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石头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朝着后山走去,他的背影融入门外昏暗的天光里,像是本身就属于那片沉重领域的一部分。
从那天起,赵铁柱家的气氛就变了。喜悦被一种无声的、倒计时般的压抑所取代。铁柱媳妇抱着大花的时候,常常看着窗外远处的后山轮廓发呆,那连绵的、墨绿色的山峦,像一头沉默的巨兽,终将吞噬她的女儿。她开始变着法儿地对大花好,把家里攒下的细面都紧着给大花做糊糊,虽然大花才刚满月不久,主要还是吃奶。
赵铁柱则更加沉默。他每天下地干活更加卖力,仿佛想用身体的疲惫来麻痹内心的挣扎。收工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洗手,然后从媳妇怀里接过女儿。他用长满老茧的、粗糙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抚摸女儿娇嫩的脸颊,逗弄她的小手小脚。大花似乎格外喜欢父亲,一到赵铁柱怀里,就咧开没牙的嘴笑,小手挥舞着,有时“啪”一下拍在赵铁柱脸上,那力道竟让赵铁柱觉得生疼。
“嘿,你这丫头,力气真不小。”赵铁柱总是这么说着,然后把女儿举得高高的,听着她发出“咯咯”的笑声。只有在那一刻,他心头的阴霾才会暂时散开一些。
日子一天天过去,大花像田埂边的野草,迎着风、顶着压力,顽强地生长起来。
三个月,她就能自己翻过身,把炕席拍得啪啪响。
六个月,她爬得飞快,有一次差点从炕上栽下来,幸好赵铁柱眼疾手快拦住,发现那小身子沉甸甸的,冲劲十足。
满周岁时,她已经能摇摇晃晃地站着,抓着赵铁柱的裤腿试图走路。抓周的时候,面对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她看都没看笔墨算盘,一把就抓住了赵铁柱放在旁边做样子的一个旧秤砣,抱在怀里不撒手,还试图往嘴里塞。围观的老哥几个面面相觑,又是一阵沉默的叹息。
大花一天天长大,她的“大力”也越来越明显。两岁时,就能帮着娘搬动小凳子;三岁时,不小心一推,能把同龄的胖小子推个屁股墩儿;四岁时,已经能提着半桶水摇摇晃晃地走几步了。村里的孩子都有些怕她,不敢跟她玩闹,背地里叫她“怪力小花”。大花也不在意,她性子更像她爹,有点闷,但很韧,没人玩就自己玩,对着蚂蚁窝能看半天,或者拿着小树枝在地上胡乱划拉。
赵铁柱看着女儿,既骄傲又心酸。骄傲的是闺女壮实,少生病,比村里哪个孩子都好养活。心酸的是,这份异于常人的壮实和力气,正是她注定要离开的缘由。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带着大花往村后头走,在不靠近后山禁地界限的地方,指着那片幽深的山林,告诉她:“大花,你看,那后山,是咱们村的根,也是咱们村的守护。”
大花仰着小脸,好奇地问:“爹,守护啥呀?”
赵铁柱语塞,他无法向一个四岁的孩子解释那里面可能存在的、非人的东西,无法说明“守村人”世代用某种特殊的方法和代价,禁锢或者说安抚着那片土地里不安的存在,以防它们逸出,祸及村庄。他只能含糊地说:“守护……守护咱们的田地,房子,还有大家。”
大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那守护很重要。爹,我力气大,以后也能守护吗?”
赵铁柱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只能重重地点头,把女儿抱紧在怀里。
离五岁生日越来越近,家里的气氛也愈发凝滞。铁柱媳妇开始夜不能寐,偷偷抹眼泪,给大花做新衣服、新鞋子,仿佛要把一辈子的母爱都在这段时间里倾注出去。赵铁柱则常常在夜里坐在门槛上,望着后山的方向,一袋接一袋地抽着旱烟,烟火在黑暗中明灭,像他挣扎的心。
终于,大花五岁生日的前一天,赵石头又来了。
他看起来比几年前更苍老,也更沉寂,身上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来自后山的阴凉潮气。
“铁柱,明天。”赵石头言简意赅。
赵铁柱身子晃了一下,嘴唇哆嗦着,最终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好。”
那一晚,赵铁柱家亮着微弱的油灯,一夜未熄。铁柱媳妇给大花洗了澡,换上了崭新的、红底小碎花的衣裳,一遍遍摸着女儿的头发,眼泪止不住地流。大花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气氛,乖巧地没有闹腾,只是睁着大眼睛看着爹娘。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赵铁柱抱着穿戴一新的大花,铁柱媳妇跟在后面,一步一蹭地来到了村口。赵石头已经等在那里了,他身后那条通往的后山的小路,在晨雾中显得格外幽深莫测。
村里的老哥几个也默默地聚了过来,站在不远处,背着手,神情肃穆。这是村里的规矩,每一代守村人上山,都要有见证。
铁柱媳妇槐花终于忍不住,扑上来抱住大花,失声痛哭:“我的花啊……我的闺女……”
大花被娘哭得有些害怕,也瘪瘪嘴要哭。
赵铁柱红着眼睛,把女儿从媳妇怀里拉开,深吸一口气,将大花递向赵石头。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大花却突然转过头,看着赵铁柱,用那双清澈无比的眼睛看着他,奶声奶气却异常清晰地说:“爹,不哭。我去守护后山了。我力气大,能行!”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赵铁柱的心上,也砸在了周围所有知情人的心上。他们守护的,究竟是什么,需要让一个五岁的、天真懵懂的孩子,用她的一生去承担?
赵石头伸出那双干枯却异常稳定的手,接过了大花。大花出乎意料地没有挣扎,只是趴在赵石头的肩膀上,睁大眼睛看着越来越远的父母和村庄。
赵铁柱看着女儿的身影消失在雾气弥漫的小路尽头,听着媳妇压抑不住的痛哭声,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生生挖走了一块。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嵌进了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女儿赵大花,就不再仅仅是他赵铁柱的闺女了。她是下一代的守村人,是后山的守护者。
而他们这些留在村里的人,将继续过着看似平静的生活,春种秋收,生老病死,只是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或许都会想起,在那座沉默的后山里,有一个用稚嫩肩膀扛起沉重使命的孩子,她的名字叫大花,赵大花。
晨光终于刺破了雾气,照亮了村庄,却照不进那条通往的后山的幽深小径。赵铁柱扶着几乎瘫软的媳妇,一步一步,沉重地往回走。身后的老哥几个,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融入了这清冷的早晨空气中。
一切,似乎和往常一样。
但有些东西,从大花被抱走的那一刻起,就永远地改变了。后山依旧沉默,村庄依旧延续,只是这份平静之下,埋藏着一个父亲无声的痛楚,和一个五岁孩子未知的、沉重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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