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就朝着员工通道的方向快步走去,留下身后炸开锅的咒骂、惊呼和同事气急败坏的叫喊。
去他妈的绩效。
去他妈的7号卡座。
去他妈的今夜不回家。
他现在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搞清楚这他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这真的是一场梦,那最好在他彻底发疯之前醒过来。
员工通道的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上,瞬间将夜店内光怪陆离的喧嚣与骚乱隔绝开来。
冰冷的夜风如同兜头一盆冷水,猛地灌入予景微的肺腑,激得他浑身一颤,差点站立不稳。
他下意识地扶住冰冷的、沾满油污的墙壁,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里还残留着伏特加灼烧般的刺痛感和那杯廉价鸡尾酒的甜腻余味。
风很大,呼啸着穿过狭窄的后巷,吹乱了他额前廉价的金色假发
(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还戴着这玩意儿),也吹得他身上那单薄可笑的女仆装紧紧贴在皮肤上,冷得他牙齿都在打颤。
但这刺骨的寒冷,却让他混沌灼热的脑袋清醒了几分。
他靠在墙上,大口呼吸着冰冷而相对干净的空气,试图将刚才那场荒诞惊悚的噩梦从脑子里驱逐出去。
杀人。
逃亡。
车祸。
然后……穿成了这么个玩意儿?
他抬起那双依旧在微微颤抖的、陌生的手,看着上面蹭到的眼影亮片和酒液,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记忆的碎片如同冰碴,在他逐渐清醒的意识里碰撞、浮沉。
功成身死,然后奖勵就是变成夜店女仆?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席卷了他,几乎要将他压垮。他甚至不知道该恨谁,该找谁算这笔账。
不行。不能待在这里。
他需要离开这个见鬼的地方。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弄清楚这具身体到底是谁,发生了什么。
家。
对,先回家。无论这身体的原主有多不堪,总该有个落脚的地方。
他咬着牙,忍着头痛和寒冷,直起身。
他粗暴地扯下头上那顶可笑的金色假发,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又试图将身上那件勒得他喘不过气的女仆装拉扯得稍微正常一点——
虽然这完全是徒劳。
凭着一种模糊的、或许是这身体残存的记忆本能,他踉跄地走出后巷,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某个记忆碎片中的地址走去。
他停在某扇贴着些许小广告的防盗门前,犹豫了一下,伸手在门口的地垫下摸索——一种近乎本能的动作。
果然,摸到了一把冰凉的钥匙。
呵。他扯了扯嘴角,不知是嘲讽还是无奈。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
“咔哒。”
门开了。
予景微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机油、廉价烟丝和隔夜外卖的浑浊气味猛地冲入鼻腔,呛得他这副身体差点干呕。
屋内一片漆黑。他烦躁地“啧”了一声,凭着身体残留的模糊记忆摸索墙壁,指尖触到一个塑料开关。
“啪。”
昏黄的白炽灯光挣扎着亮起,光线微弱,勉强照亮了这间堪称灾难的客厅。
地上散落着拆到一半的摩托车零件、工具、几个空啤酒罐和皱巴巴的零食袋。
一张破沙发几乎被脏衣服淹没,茶几上堆满了外卖盒和烟灰缸,墙壁上贴着几张褪色的赛车海报,边角卷曲。
整个空间混乱、肮脏,充斥着一种破罐破摔的颓废感。
予景微的眉头拧成了死结——他飙车玩命,家里是乱,但绝不可能他妈是这种垃圾场!
然而,他的怒火和对这环境的极度不适,在看清沙发上的景象时,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取代——冰锥般的惊悚。
一个人影,随着灯光的亮起,猛地从一堆脏衣服里坐了起来!动作间带起一股更浓的烟酒混合气味。
四目,猝然相撞。
空气瞬间凝固,密度大到让人窒息。
予景微感觉自己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成了冰渣,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头顶。
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瞳孔因极致的震惊而放大。
沙发上那个少年顶着一头睡得如同鸟窝般的乱发,身上穿着一件印着骷髅头、故意作旧的黑色背心,眼神里带着被吵醒的暴躁和宿醉未醒的迷茫。
可那张脸——
那眉骨上那道他再熟悉不过的、因为一次野外飙车翻车留下的浅疤,
那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笑意的嘴角此刻正因为惊愕而微微张开……
分明!分明就是他用了二十多年的、属于他自己——予景微的脸!!!
只是……更疲惫,更绝望,更……落魄。
巨大的荒谬感像一只巨手,狠狠攫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在这里,穿着这具陌生瘦弱的身体,一身可笑的女仆装。
而他自己原来的、那个属于天才赛车手予景微的身体,正坐在对面的垃圾堆里,用一种同样惊骇欲绝、仿佛见鬼般的眼神看着他?!
沙发上的“予景微”也彻底僵住了。
他脸上的睡意和暴躁在看清门口来人的瞬间,如同被疾驰的赛车灯照懵,只剩下纯粹的、无法理解的恐怖。
死寂。
只有窗外风声呜咽,更衬得屋内落针可闻。地上散落的零件仿佛都散发着冰冷的寒气。
两人那失控般剧烈的心跳声,在狭窄污浊的空间里疯狂碰撞、回荡,一声声敲打着濒临崩溃的神经。
咚!咚!咚!
予景微穿着他妈只有以前玩嗨了打赌输了才会被迫穿的、羞耻度爆表的黑色蕾丝女仆装。
脸上妆容糊成一团,眼线晕开,像只狼狈的花脸猫,却偏偏……顶着一张他几个小时前还在镜子里看到过的、漂亮得近乎锐利,总是带着一股冷冰冰的、目空一切的高傲的脸,
属于那个被他故意……撞死的仇人的遗孤——“淮几”的脸……
震惊。茫然。恐惧。还有一丝……被命运用最残酷的方式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巨大的荒谬和……滔天的怒火。
予景微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试图发出一点声音,却只挤出一点破碎嘶哑的气音,用的是淮几的声带:
“……你……”
几乎同时,沙发上的“予景微”也猛地吸了一口浑浊的空气,
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一件脏衣服,发出了同样干涩、颤抖、却属于路予之原本低沉嗓音的、充满难以置信的疑问:
“……予景微?!”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沾着血的钥匙,猛地插入了错位的锁孔。
两个人,两只“猫”,一只是落难的花猫,一只是受惊的白猫,
两具完全错位的帅气皮囊,在两个因血腥仇恨而诡异交织的时空点,以这种惊悚到极致的方式,完成了照面。
咔嚓。
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夹杂着仇恨与死亡的认知,在这一刻,终于艰难而残酷地、血淋淋地对接上了。
"我靠……"
死寂。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又仿佛只是心跳漏跳的几拍。
客厅里只剩下两人粗重混乱的呼吸声,交织在浑浊的空气里,比任何噪音都更令人心慌。
予景微看着对面那个顶着自己脸的家伙。
对方脸上那种见了鬼似的、混杂着惊骇和极度荒谬的表情,让他心头的邪火和憋闷几乎要炸开。
他猛地抬手,不是指向对方,而是极其烦躁地抓了一把自己现在这头柔软的黑发(尽管触感陌生得让他想骂人),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冰碴:
“你……”他死死盯着那双属于自己、此刻却盛满陌生惊惶的眼睛,“……是淮几?!”
这句话不是疑问,更像是一种被迫接受的、咬牙切齿的确认。
不等对方反应,他积压的怒火和荒谬感如同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猛地爆发出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
“你怎么会穿到老子身上了?!啊?!”他甚至下意识地想上前揪住对方的领子,
但迈出一步后意识到这身体的力量感和高度差,硬生生忍住了,只是拳头攥得死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然而,这爆发只持续了一瞬。更大的困惑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羞耻感迅速淹没了他。
他猛地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被扯得半开、露出大片苍白胸膛的可笑女仆装上,然后又猛地抬头,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厌恶和一种被严重冒犯的愤怒,
几乎是咆哮着问出了那个让他最无法理解、最耿耿于怀的问题:
“还有!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他’……会穿这种……这种……”他气得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最终从牙缝里迸出,“……这种不知廉耻的衣服?!在你身体里的时候!”
最后那句补充,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近乎迁怒的意味。仿佛这一切的源头,都与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脱不开干系。
他对面的“予景微”—— 内里是淮几的灵魂,显然被这一连串劈头盖脸的质问和那几乎要实质化的怒火冲懵了。
淮几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脊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似乎想从那具属于予景微的、本该充满力量的身体里汲取一点安全感,
却发现这身体也因为震惊和虚弱而微微发抖。
他看着眼前这个顶着自己容貌、却做出完全不属于淮几的激烈表情和动作的“人”,
听着那些粗鲁的、与自己惯有的冷淡高傲截然不同的话语,尤其是最后那个关于衣服的、极具侮辱性的问题……
淮几那双属于予景微的、深邃的眼睛里,惊骇缓缓褪去一层,一种冰冷的、被羞辱的怒意和极度的难堪逐渐浮了上来。
他苍白的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下颌绷紧。尽管灵魂被困在仇人的身体里,尽管局面诡异到超出认知,
但那刻在骨子里的高傲和洁癖,让他无法忍受这样的指责和……被窥破某种不堪的秘密。
他张了张嘴,试图用予景微那低沉的嗓音反击,
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声音嘶哑而微弱,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也不知,知道。而且……与你无关。”
予景微胸腔剧烈起伏,方才的爆发耗去了他不少力气,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丝——
尽管那冷静之下是更深的冰寒。予景微一愣,想起了他对淮几的父亲做了什么,
所以他带着侥幸心理,渐渐略带心虚地盯着对面那个顶着自己脸庞的人,
试图从那熟悉的眉眼中找出属于“淮几”的、那种他曾在资料上看过的、从对方那个贱货父亲口中说的,冰冷又高傲的痕迹。
他看到了。
尽管那双眼睛因惊骇而睁大,尽管脸色苍白透着虚弱,
但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极其熟悉的冰冷和隐忍的憎恨,绝不会错。
还有那微微抿紧、即便在落魄中也不愿下垂的嘴角,带着一种近乎顽固的骄傲。像一只破碎的,死守领地的白猫。
予景微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最后一丝“这或许是场荒诞噩梦”的侥幸心理也彻底粉碎。
真的是他。淮几。那个……他杀死的男人的儿子。
就在这时,对面的人似乎也终于从极致的震惊中强行剥离出一丝理智。
淮几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站直了些。尽管宿醉和惊骇让他脸色难看,脚步虚浮,但他还是努力地挺直了背脊——
这个动作由予微景那具野性不羁的身体做出来,显得有些怪异,却又奇异地透着一种不容折辱的韧劲。
他抬起眼,目光穿过昏暗的光线,落在予景微的脸上。
那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有惊魂未定,有无法理解的荒谬,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冰封般的……了然和绝望。
他知道。
他知道眼前这个占据了他身体的人是谁。
他也知道,对方知道他是谁。
杀父之仇。身体互换。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讽刺、更残酷的事情吗?
淮几的嘴唇动了动,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似乎想说什么,质问?怒骂?哭泣?但最终,所有激烈的情感都被一种极致的冰冷压了下去。那是一种心死之后,连恨意都懒得宣泄的疲惫和漠然。
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几乎听不清,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我会搬出去。”
短短五个字,没有质问,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多余的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决定。
他微微偏过头,避开了予景微的视线,目光落在肮脏的地面上,仿佛多看一眼都难以忍受。补充道,声音依旧低哑,却清晰了一些:
“我……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说完,他不再看予景微,也不再试图解释或询问任何事。
只是拖着那具属于予景微的、此刻却沉重无比的身体,踉跄地、却又带着一种残存的自尊,朝着卧室的方向挪去。
他的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孤寂,像一头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拒绝任何人靠近的孤狼。
予景微僵在原地,所有准备好的怒火和质问都被对方这突如其来的、冰封般的平静堵了回去,噎得他胸口发闷。
他看着“自己”那高大却透着脆弱和决绝的背影消失在卧室门后
听着里面传来轻微而迟缓的、收拾东西的声响,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的情绪缓慢地攥紧了他的心脏。
没有预想中的撕打咒骂,没有歇斯底里的复仇。
只有死寂的承认,和冰冷的疏离。
这比他面对任何狂风暴雨般的报复,都更让人感到……窒息和……一丝莫名的、不该有的……滞涩。
他低头,看着自己这双属于淮几的、白皙纤细却冰冷的手,又抬眼看了看这间肮脏破败、却莫名透着另一个灵魂绝望气息的屋子,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
这场荒谬的互换,或许才是真正地狱的开始。(ovo:也是我秃头的开始……)
卧室的门轻轻合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哒”声,却像重锤般敲在寂静的客厅里。
予景微僵硬地站在原地,仿佛被那扇门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耳边似乎还残留着淮几离开时那压抑到极致的、缓慢的脚步声,以及卧室里传来的、极其轻微却无法忽视的窸窣声——像是在收拾东西,又像是在无力地靠坐在某处。
空气凝滞得可怕。昏黄的灯光下,灰尘缓慢漂浮,却带不来丝毫生气,反而更衬得这狭小空间憋闷窒息。窗外偶尔传来车辆驶过的模糊噪音,遥远得不真实。茶几上那个被打翻的空啤酒罐歪倒在地,残留的几滴酒液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污渍,散发着酸涩的气息。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拉得无比漫长,充满了无声的、紧绷的张力。
“吱呀——”
卧室门再次被推开一条缝。
予景微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目光锐利地射向门口。
淮几并没有完全走出来。他只是侧着身,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沉默地弯腰,修长的手指(属于路予之的手)捡起了被路予之扔在地上、那团皱巴巴的、缀满廉价蕾丝的黑色女仆装。
他的动作很轻,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珍重,仿佛那不是一件耻辱的象征,而是什么需要小心对待的东西。他没有看路予之一眼,也没有任何交流的意图,只是紧紧攥着那件衣服,然后沉默地、近乎仓促地转身,再次消失在门后。
很快,里面传来更清晰的、像是拿起一个简单行李袋的声音,然后是走向玄关的脚步声。
予微景的心脏莫名地揪紧了一下。一种混合着慌乱、不安和强烈荒谬感的情绪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他就这么走了?顶着我的身体?要去哪里?会做什么?
无数个问题瞬间涌入脑海,让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叫住对方。
但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卡住了。
叫住他?然后呢?说什么?难道要上演一出仇人相见、抱头痛哭、互诉衷肠的戏码吗?
别他妈搞笑了。
玄关处传来防盗门被打开、又轻轻关上的声音。
“咔哒。”
这一次,是真的走了。
客厅里彻底只剩下他一个人。不,是只剩下“淮几”这个人,和予微景的灵魂。
那扇紧闭的防盗门,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将两个错位的灵魂暂时隔开,也将一大堆无解的难题和汹涌的暗流,粗暴地塞给了留在原地的人。
巨大的空虚感和失控感如同潮水般涌上,让予微景感到一阵眩晕。他烦躁地“啧”了一声,试图驱散心头那点不该有的、软弱的情绪。
他环顾着这个又小又乱、还残留着另一个灵魂气息的陌生空间,一种极度不适和格格不入的感觉包裹了他。
妈的。
他低骂一句,最终选择了一种最鸵鸟、也是最符合他本性(傲娇且不要脸)的方式来处理这团乱麻——
他径直走向狭小的卫生间,动作粗暴地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哗啦啦地流下。他需要洗掉这一身令人作呕的脂粉味、酒气和冷汗,需要热水冲刷掉这操蛋的一切。
至于明天?
至于那个顶着他身体跑掉的仇人之子?
至于这乱七八糟的局面?
……等他睡醒了再说!
他几乎是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蛮横,将自己埋入了狭窄淋浴间的水流中,试图用水声隔绝整个世界,也隔绝掉心底那丝不断滋生的、让他极为不适的慌乱和不安。
冰冷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冲不散盘踞在脑海里的混乱和心头那股莫名的焦躁。予微景草草洗完,甚至懒得去找毛巾,直接扯了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旧T恤胡乱擦干,套上一条同样不知原本颜色、但至少宽松正常的运动裤。
他走出卫生间,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额前,滴着水珠。客厅里空荡而寂静,淮几的存在感似乎被那扇紧闭的防盗门彻底带走,只留下满室狼藉和一种令人窒息的空茫。
他看也没看那间紧闭的卧室门,径直走向那张被脏衣服淹没的破沙发——让他睡淮几的床?绝无可能。
他粗暴地将沙发上的衣服全部撸到地上,制造出一片勉强可以躺下的空间,然后重重地把自己摔了进去。沙发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闭上眼,试图强行入睡。
然而,外界和内心的喧嚣却不肯放过他。
窗外,不知何时聚集起几只乌鸦,落在附近光秃秃的树枝上,发出粗粝嘶哑的啼叫。
“呱——呱——”
一声接着一声,断断续续,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和不祥。它们像是在争论着什么,又像是在预示着某种不详,搅得人心神不宁。
予微景烦躁地翻了个身,用胳膊堵住耳朵,但那叫声仿佛能穿透一切阻碍,直直钻入他的脑海。
与此同时,身体深处一种陌生的、细微的疲惫和寒意萦绕不去。这具属于淮几的身体,似乎本就虚弱,经过一夜的惊吓、奔波和冷水的冲刷,开始发出抗议。
冷。
还有一种隐隐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感,从心脏的位置细细密密地蔓延开来,那不是他的情绪,却顽固地盘踞在这具身体里。
乌鸦的叫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促。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被拖入光怪陆离的梦境深处。
……
冷雨。又是冰冷的雨。
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挡风玻璃上,视线一片模糊。车内弥漫着血腥味,和他自己粗重的喘息。
对面车灯刺眼,如同巨兽的瞳孔。
“砰——!!!”
剧烈的撞击感。骨头碎裂的剧痛。
但这一次,梦境变得格外清晰缓慢。
他看见雨幕中,那个被他撞飞出去的男人,在空中划过一道沉重的弧线,然后重重落地。鲜血如同泼墨,迅速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被雨水稀释,变成淡粉色,蜿蜒流淌。
然后,那个男人……淮几父亲的脸,缓缓转了过来,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穿透雨幕,死死地、准确地盯住了车内的他。
没有怨恨,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死寂的、冰冷的……凝视。
予微景猛地从沙发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额头上全是冷汗,呼吸急促得如同刚跑完一场死亡竞赛。
窗外,乌鸦的叫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夜,重归死寂。
但他胸腔里的惊悸却久久无法平息。那冰冷的凝视,那蔓延的鲜血,如此真实,反复在他眼前闪现。
他再也无法入睡,只能在沙发上辗转反侧。身下的沙发套粗糙磨人,屋外偶尔传来的一点细微声响都能让他神经紧绷。
这一夜,格外漫长。
乌鸦的余音,雨夜的血腥,还有另一具身体不知去向所带来的未知与不安,如同鬼魅般缠绕着他,直到窗外天际隐隐泛起一丝灰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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