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悬冰,北风卷着寒气以千钧之势撞在窗棂上,却转瞬被屋内的暖雾吞了声响。
铜炉里的银骨炭加了一层又一层,炭火烧得正艳,火星子噼啪溅起,像是散入炉中的漫天碎星。
施霁雯替越王妃把了脉,接过侍女递来的纸笔,着手写下药方。
“没事的,母妃。”赵予淮低头看着为她上药的侍女,小小声的同越王妃说道。
冰凉的药膏在温热的指腹中化开,抹在他通红的伤口之上,火辣辣的痛觉很快便被安抚了下来。
“方才没问,你这是怎么摔的?”越王妃走到赵予淮的身旁坐下,低头仔细查看着他身上大大小小的擦伤。
“放纸鸢的时候,没有注意,一不小心撞上了阿蒙,就摔成这样了。”
“阿蒙啊……”越王妃抬起眼,看着赵予淮,“你没事便好,阿蒙那儿,母妃等会也派人送些伤药过去。”
宋初韫正低着头看施霁雯写药方,听闻此言抬起头来:“昭昭,这个阿蒙是谁呀?之前怎么从未听你说起过?”
“你多久没有来这越王府找我了?”越王妃嗔怪道,“前些日子吧,王爷带回来的,说是从人牙子手里买下的,正巧一直伺候我的佩儿嫁了人,我瞧这姑娘手脚麻利,力气又大,便留下做了婢女。”
施霁雯适时插了句嘴:“她应该不是瓖都人士吧?瞧着身量倒是要比瓖都寻常女子更高大一些。”
越王妃抿着唇,浅浅的笑起来:“崖郡人士,崖郡处边陲,其民身形亦更高大些。”
崖郡地处边陲,此地气候相对寒冷,生在此地的人确实会比瓖都的人身形更为高大壮硕。
施霁雯写完了药方,却不急着将它交给越王妃的侍女,她虚握着笔,一副看似在思考药方的模样。
“方才她摔倒的时候,,民女见她胸前掉出了一枚好别致的犬牙项链,民女觉得很是新奇,倒是少见有人将这犬牙作为项链佩戴,在此之前,民女也只在柳疏镇行医时,在那伤兵拿出从瀛族人那儿缴来的犬齿项链把玩时瞧见过一眼。”
“但瀛族人用的是那狼牙,这阿蒙不是说是思念家中死去的犬才将它的牙做成了这项链佩戴的吗?不一样的施姐姐。”宋初韫倒是心直口快,一股脑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说完发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忙举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她那个项链不一样,对,不一样。”
话怎么说都不对,宋初韫一脸歉意地看向越王妃:“我不是这个意思,施姐姐也不是这个意思。”
话越描越黑,宋初韫索性闭了嘴,求救的目光看向施霁雯。
“好了,我知道你没有其他的意思。”最后还是越王妃解了围,她冲着宋初韫笑笑,“施大姑娘也没有其他的意思,将犬牙作项链确实新奇,但我之前也未见过,阿蒙应该是一直贴身佩戴着,想必这家中死去的狗该是对她很重要了。”
“民女先开七日之药方,七日后当再至府上复诊。”将药方递交给越王妃的侍女,施霁雯起身行了个礼,再抬头时,状似无意地看向了赵予淮,“世子今日想必是受了惊,若是需要些安神的方子,也可来寻我。”
越王妃抬手,垂眸浅笑,眼角眉梢像是晕开了浅浅的暖意:“多谢施大姑娘了。”
施盛的书房设在宅邸的东侧,半隐在竹林之中,积雪尚未完全融化,在竹节的凹陷处环成白色的冰甲。
施霁雯垂着眸,立在桌案旁,手指捻着松烟墨,替施盛研磨。
“今日倒是难得,你早早地从医馆回了家。”
狼毫扫过纸页,发出沙沙的声响,施盛的字和他这个人很不一样,墨痕如刀劈斧凿,笔势豪放,撇捺如锋,像是要刺穿纸背。
“女儿不孝,父亲这几日本就为朝事忧心,女儿还不曾早早归家,让父亲添忧。”
“我倒也不是怪罪你的意思。”施盛搁了笔,年底本就事务繁多,皇城宫室又要赶在年前修缮完工,谁料这关头又出了落北一事,越王请缨落北一事牵扯过多,这几日朝堂更是吵的不可开交,施盛为此也耗费了不少心神。
施盛闭上眼,靠着椅背:“你多年不归家,回家后也多不在府中,你祖母本就多疼你一些,如今年纪也大了,若有时间,多陪陪你祖母。”
“是女儿疏忽了。”施霁雯搁下墨,走到施盛的伸手,双手抵住他的太阳穴,轻轻为他按摩,试图减缓施盛的疲惫。
“罢了。”施盛闭着眼睛,任由施霁雯为他按摩,“今日来了这书房又是研磨又是按摩的,是有什么事吗?”
“女儿想多尽尽孝道。”施霁雯手下不停。
“是吗?”施霁雯的按摩确实有些效果,施盛顿觉得疲惫感缓解了不少,“那这便够了,你回去早些休息吧。”
施霁雯站在原地没有动,施盛忍不住笑了起来,眼角泛出细纹。
“你到底不是朝堂上的老狐狸,今日见你便有些心神不宁,是有什么想问的?”
“女儿确有一事。”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施霁雯便开了口,“女儿这段时间听闻,落北那儿连失了几座城……”
“你这是听谁说的?”施盛猛的睁了眼,“也是,赈灾一事后,你这济草堂也算是在这瓖都打出了名声,多有些达官贵人去看病,你能听说也实属正常,但雯雯,朝政不是你一个女子能够妄议的。”
“女儿无妄议朝政之心,只是父亲知晓,女儿是在这柳疏镇中长大,柳疏镇距落北不远,这元国公如今生死不明,军不可一日无帅,女儿忧心这亲邻好友的性命安全……”
“瀛族倒还没有要打那儿的心思。”施盛摆了摆手,“霍家军也不会一直无帅,过几日那越王就该收拾行囊去落北了。”
施霁雯停顿片刻,继续说道:“父亲可知,这越王是个怎么样的人?”
“你是担心他守不住落北?”施盛看向施霁雯。
“女儿不知。”施霁雯低着头,面色未变。
“他还是有些才能在身上的。”施盛站起身来,看向书房外的竹林,有几棵竹子熬不过这凉意,梢头已悄然开裂。
“但有才之人未必有德,他行事倒是有些无甚底线。”
“父亲何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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