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江清晏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无形的阴风毫无征兆地卷过董贺身侧。
奇怪的是,殿内其他人并无反应。
董贺猛地打了个寒颤,眼前仿佛又出现了昨夜那场永世难忘的噩梦——浑身青紫、七窍流血的钱康德就站在他床边,空洞的眼窝死死盯着他,声音嘶哑地质问:“董贺……为何……为何害我?为师待你……不薄啊……”
“啊——不是我!老师!我不是故意的!是闵致允!是闵致允逼我的!他说我不做就杀我全家!还要让老师死啊!老师饶命!饶命啊!”
巨大的恐惧、刻骨的愧疚和连日来的精神折磨彻底冲垮了董贺的防线。
他涕泪横流,趴在地上疯狂磕头,将压抑多日的秘密嘶吼出来,“鹤顶红!是鹤顶红!瓷瓶是闵致允给我的!他让我在搜检前倒进老师的水葫芦里!他说老师知道了他找人替考的事必须死!事后他给我五千五百两银子,让我去扬州!陈尚书是他舅舅,会帮他遮掩!都是他们逼我的!老师我对不起您啊!”
他语无伦次,却将闵致允、陈广寅的阴谋抖落得一干二净。
闵致允吓得魂飞魄散,跳起来指着董贺尖叫反驳:“你血口喷人!董贺!你这畜生!定是江清晏将你囚禁,严刑拷打,屈打成招!陛下!陛下明鉴啊!”
于文海立刻接口:“董贺身上并无新伤,刑部从来没有用刑!其精神恍惚,非因拷打,实乃良心煎熬,日夜被恩师冤魂惊扰所致!此乃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他目光转向于文海带来的证物盒,“凶器在此!此瓷瓶乃宫廷禁药鹤顶红所盛之器,正是闵致允交予董贺之物!臣与赵氏女在钱师坟前掘得,旁有死鸟为证!仵作可验,瓶内残毒与钱师所中之毒一般无二!”
“胡说八道!”
闵渝鸿见儿子被指认,急怒攻心,也顾不上仪态,厉声喝道:“江清晏!空口白牙!你说这瓷瓶是致允的,有何凭证?此等寻常白瓷,满京城何处买不到?焉知不是你栽赃陷害!”
许凌此时上前一步,对着闵渝鸿微微一揖:“闵大人,宫廷禁药鹤顶红,管控极严,绝非寻常百姓可得。董贺一介寒门举子,从何途径获取?”
“其供词中,闵公子以权势、银钱威逼利诱,逻辑清晰,细节详实。反观闵公子,殿试之上失魂落魄,名落孙山,与平日‘才名’大相径庭,此等表现,岂非更印证了董贺‘替考’之言?”
“若说物证尚需佐证,这人证、动机、行事手段,环环相扣,指向已然明确。闵尚书一味指责江状元栽赃,莫非是想以势压人,混淆视听?”
“许凌!休要在此胡言乱语!”闵渝鸿气急败坏。
就在闵渝鸿父子被逼得节节败退之时,一直惶恐不安的陈广寅,眼见董贺已经招供,闵致允眼看也要顶不住,心知必须自救。
他强撑着站出来,声音发颤:“陛……陛下!董贺神志不清,言语混乱,其言不可尽信!或许……或许他是被囚禁折磨,惊吓过度,产生了臆想!至于致允……他……他此次殿试发挥失常,或许是压力过大,一时失态,与贡院之案未必相干啊!江清晏与董贺素有嫌隙,此乃公报私仇,构陷忠良!陛下明察!”
他话音刚落,横梁上的李兰曦眼中寒光一闪,一缕意念无声无息地锁定了陈广寅。
刹那间,陈广寅眼前景象骤变!金碧辉煌的文华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阴森可怖的刑场!他被死死绑在木桩上,周围是面目模糊、手持利刃的刽子手。
冰冷的刀锋贴上了他的皮肤,剧痛传来——第一刀,小腿上的一片肉被活生生剐下,鲜血喷涌。
耳边响起一个冰冷无情的声音:“招供,说出所有实情,便给你个痛快。否则……三千六百刀,慢慢享受……”这声音和场景,与他昨夜的噩梦完全重合。
“啊——!不!不要剐我!我说!我全说!”陈广寅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双手疯狂地在身前挥舞,“是我!是我帮致允安排的!伪造遗书也是我让手下人模仿钱康德笔迹做的!我怕江清晏察觉后闹大,才让闵致允想办法在贡院里解决他!陛下饶命啊!饶命啊——!”
他涕泪横流,瘫软在地,□□处迅速湿了一大片,腥臊之气弥漫开来。
这一下,真相彻底大白。
“陈广寅!你……你疯了吗?!胡说什么!”闵渝鸿目眦欲裂,恨不得扑上去掐死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妹夫。
闵致允则彻底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于文海上前,呈上那个关键的白瓷瓶,并补充道:“启禀陛下,除董贺外,臣还查获数名传递消息、参与伪造的吏员,皆已招供画押,证词与董贺、陈广寅所言相互印证!”
孟德铮看着闵渝鸿父子以及陈广寅绝望的神情,声音沉重而有力:“陛下!此案脉络已然清晰!科举抡才,国之重典,闵致允、董贺、陈广寅,沆瀣一气,舞弊在前,为掩盖罪行,更毒杀清正师者,构陷忠良,伪造证据,欺君罔上!”
“其行径之卑劣,手段之狠毒,令人发指!更激起民怨沸腾,动摇国本!若不严惩,何以告慰冤魂?何以平息民愤?何以正朝廷纲纪,肃清科场积弊?!”
洪正帝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死死盯着瘫软在地的闵致允、陈广寅和魂不附体的董贺,又扫过面如死灰的闵渝鸿。
殿外隐隐传来的百姓喧嚣声浪,以及孟德铮那句“动摇国本”,更应征了此刻的情况。
民意如沸,铁证如山,众目睽睽之下,他已无任何转圜余地。
一股被愚弄的怒火猛地窜起。
“好!好一个沆瀣一气!好一个欺君罔上!”
洪正帝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声音震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朕的礼部尚书!朕的肱骨之臣!朕的皇亲国戚!竟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祸乱朝纲之事!”
他目光扫过阶下罪囚:“闵致允!董贺!谋害师者,科举舞弊,罪大恶极!着即腰斩弃市!以儆效尤!”
“陈广寅!身为礼部尚书,知法犯法,包庇凶犯,伪造证据,欺君罔上!着即凌迟处死!诛三族!抄没家产!女眷没入教坊司,男丁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
“闵渝鸿!”
洪正帝的目光最后落在摇摇欲坠的闵渝鸿身上:“教子无方,纵子行凶,虽未直接参与,然其子罪孽滔天,尔难辞其咎!罚俸三年,闭门思过!削去一切兼职,以观后效!”
“陛下——!”闵渝鸿悲呼一声,瘫倒在地。
闵致允、陈广寅、董贺三人则被如狼似虎的侍卫粗暴地拖出殿外,绝望的哭嚎和求饶声渐渐远去。
洪正帝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看向依旧跪在殿中的江清晏:“江清晏,你为恩师鸣冤,不惜以身犯险,其情可悯,其志可嘉。今朕已为你师雪冤,严惩凶徒。望你日后谨记今日之言,秉忠持正,为朕分忧,不负这状元之名,亦不负你师在天之灵!”
江清晏心中巨石落地,深深叩首:“陛下圣明烛照,为臣师昭雪沉冤!臣,江清晏,叩谢天恩!此生必当竭忠尽智,以报陛下再造之恩,以慰恩师泉下之灵!”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丹陛之上,洪正帝疲惫地挥了挥手。
横梁之上,李兰曦悄然取出了那支闪烁着微光的紫竹毛笔。
她指尖轻抚笔杆,哽咽地低语:“钱伯,您看到了吗?污名已洗,真凶伏诛,河清海晏,终有可期,您……可以放心安息了……”
那支饱含钱康德执念与的毛笔发出柔和而温暖的金色光芒,是解脱,亦是欣慰。
殿内檀香袅袅,经此一番惊天波澜,终于归于一种沉重而肃穆的平静。
新科状元江清晏缓缓起身,阳光透过高大的殿门,落在他的青袍上。
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但这一刻,恩师的沉冤得雪,终于为他卸下了最沉重的一道枷锁。
第一卷快完了,大概两章或者三章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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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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