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兰曦托着这捧无形的水与,裙袂轻扬,决然地朝着东宫西配殿。
那片被尘封的、埋葬着她生命的禁忌之地。
西配殿内,尘埃在从破败窗棂缝隙透入天光之中,无声飞舞,浓重的陈年木料与霉湿混合的腐朽气息混合散发。
蛛网如灰白的纱幔,垂挂在褪色雕花梁柱和空荡的博古架之间。
殿内的陈设虽蒙着厚厚的尘土,但依稀能辨出昔日的华丽,然而此刻只剩下破败与死寂。
李兰曦在殿内缓缓走动,每一步都像踏在凝固的时光里。
她的目光掠过积尘的琴台,上面放着一把断弦的琵琶;掠过妆台,上面嵌着的铜镜早已模糊不清。
“这里……”习莲的声音在李兰曦的意识里响起,惊惶不安,“就是西配殿吗?”
“是。”
“也是景太宗朱溢,还是太子时,囚禁一位女子的地方。”
她开始讲述,每一个字都敲在习莲心上:“他爱慕那女子,视若珍宝,却用最华贵的牢笼囚禁了她。”
“他将她关在这里,日日来看,想听她弹琵琶,她拒不肯奏;赠她金银珠玉,她不看一眼;甚至许以太子良娣之位,她也抵死不从……她绝食,以死相胁,他怕了,才稍有退让,不敢再过分逼迫。”
习莲听得心惊肉跳,她从未听过宫里有这样离奇的秘闻:“这……宫里的嬷嬷们从未提起过……那位女子是谁?竟敢如此忤逆太子?”
李兰曦没有立刻回答。
她走到了西配殿深处的一面墙前。
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绢帛,同样落满灰尘,但隐约能看出是一幅地图的轮廓。
习莲问着:“这是……地图?”
“是洛阳的舆图。”
李兰曦垂下眼眸。
“洛阳是那位女子的故乡,朱溢挂在这里,以为这样就能慰藉那女子的思乡之情,就能讨得她的欢心。”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讽刺。“真是……可笑又可悲的妄想。”
她的目光看着那幅舆图,如同在看一个拙劣的笑话。
然后,她绕过了它。
“啊!”习莲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眼前的情景令人毛骨悚然:一根积灰的陈旧白绫,悬挂在殿内一根粗壮的横梁之上,白绫正下方的地面上,是一个暗红色的复杂符咒阵法,即便蒙着灰尘也清晰可见,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冷和不祥。
“这……这是?!”习莲的声音在颤抖。
“白绫,那女子自缢时用的。”李兰曦抬头望着那条终结了她生命的绳索,语气平静得可怕,“至于地上的东西……”她的目光转而移到那个符阵上。
“是锁魂咒。朱溢找道士下的,就在那女子死后。”
习莲不可思议又骇人听闻:“锁魂咒?!为什么要下这种东西?!那女子……她……”习莲的声音因恐惧和巨大的困惑而变得破碎,“她到底是谁?殿下,您为何对这里……如此熟悉?您是前朝的公主,怎会……”
疑问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习莲。
李兰曦对这里的布局、陈设、甚至这段秘史都了如指掌,这绝不仅仅是知道那么简单。
李兰曦终于缓缓转过身,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出手,指尖微动,手中水团成水球缓缓升起,悬浮在空中,稳定地漂浮在她面前。
她走近那根白绫,手指轻轻抚过粗糙的布料,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勒入骨髓的窒息痛楚。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这条白绫,是那女子偷偷藏起来的。她把它缝在小衣的夹层里,贴身藏着,因为朱溢怕她寻死,早已命人将西配殿里所有尖锐的器物、绳索、甚至稍长的布带都搜刮一空,连发簪都不留给她。”
“从她步入这里去,就没有想活过。”
习莲听得入神,下意识追问:“她……她为何要这样?从一开始就……”
“因为……梁室覆灭,国破家亡,父母殉国,兄长下落不明,姊妹背叛,争相邀宠。”
“国仇家恨,焉能委身仇敌之子?焉能在这囚笼中苟且偷生,做他朱溢的玩物?!”
她的话语狠狠刺穿了习莲的认知。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习莲脑海中成型,她惊骇欲绝,脱口而出:“等……等等!殿下!您说的那个女子……难道……难道就是……”
李兰曦迎着习莲难以置信的目光,缓缓地点头:“没错,是我。”
“梁昭宗次女,璃珠公主,李兰曦。”
“被囚禁于此,自缢身亡,死后魂魄被朱溢恶毒诅咒,困锁于此地百年不得解脱的……就是我……”
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
前朝公主的身份、对皇宫的熟悉、对西配殿的了如指掌、以及此刻她亲口承认的身份。
巨大的震惊以一种悲凉的明悟冲击着习莲,让她哑口无言。
李兰曦的目光却越过习莲,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宫墙和百年的时光,回到了那个绝望的夜晚。
“我吊在这里,魂魄刚刚离体,只想飘回洛阳……哪怕只看一眼故都的废墟也好……”
“然后,朱溢,他来了,带着他的人……”
殿门被粗暴地推开,年轻的太子朱溢冲了进来。
他脸上惯有的志得意满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扭曲的震惊、暴怒和一种被忤逆的疯狂。
他看到悬在梁上早已经失去生息的李兰曦,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随即又被极致的怒意烧得通红。
他身边的心腹太监吓得面无人色,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太……太子殿下!璃珠公主她……她……”
太监看着主子可怕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殿下……公主的……遗体……是否……是否送回洛阳……”
“洛阳?!”
朱溢低头“呵呵”冷笑着,那笑声让太监毛骨悚然。
终于,痛苦和狂怒扭曲成了一种近乎疯狂的怨毒,他缓缓抬头,死死盯着悬在梁上的身影:“她宁愿死……也要回去?!”
“好!好得很!”
“既然她这么想回家……那就永远也别想回去了。”
“永生永世,都给我留在这儿。”
“来人!立刻去白云观!把玄诚子那个老道给孤叫来!马上!!!”
殿外传来内侍慌乱奔跑的脚步声。
殿内,朱溢的目光依旧死死钉在李兰曦冰冷的尸体上,眼神里再无半分昔日的迷恋。
悬挂的白绫在阴冷的风中,轻轻晃动了一下。
当玄诚子在地上画下暗红的锁魂咒阵,朱溢脑海里拂过初见李兰曦时的情景。
彼时,梁朝尚存,他随父亲进宫朝会,他不喜宴会上的气氛,便偷溜出来,在紫微宫里闲逛。
九州池园林,琵琶声铮铮作响,嘈嘈如急雨,切切如私语,音律清脆如珠玉坠盘。
她端坐在帘幔后,芊芊玉指弹跳轮扫。
乐韵美,但人,更美。
然而此时,琴乐不再,明珠蒙尘。
她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在她最恨他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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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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