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值房里空气骤然凝固。
常慎盯着许凌,他沉默了足足三息。
“许二公子,” 常慎终于开口,“倒真是让咱家刮目相看了,不愧是阁老门徒、尚书爱子。”
“那好,咱家就再多嘴一句。”
“许二公子,还是早做打算吧。有些事不是你能躲掉的。”
他顿了顿,接下来说出的话让许凌的如雷贯耳。
“沙洲那边……听说打得惨烈,天鹰将军用兵如神、力挽狂澜,眼看就要平定大局了。”
“沙州战事平定,天鹰将军便要回京述职。有些事呢,拖得越久,变数越大。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许凌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连嘴唇都瞬间泛白。
尽管他强行控制,但身体无法抑制的微颤以及瞳孔深处一闪而过的巨大惊惶,却被身旁的江清晏一丝不漏地捕捉到。
常慎将许凌的反应尽收眼底,不再看他,转而将目光投向江清晏:“江状元郎,少年得志,三元及第,锋芒毕露啊。”
“可这京城的天,太高,风太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你已身处漩涡之中,真的还能全身而退,再如从前那般独善其身,隔岸观火?”
他语重心长:“风暴眼里的船,想全身而退,那是痴人说梦。要么,随波逐流,看天命;要么,择木而栖,觅生机。江大人,你也该好好做打算了。”
江清晏并未因这番警告而色变,他的目光在常慎说话时扫过他身后的墙壁。
那里挂着一幅尺许见方的苏绣插屏,绣工繁复精湛。
画面是一幅奇特的《雪夜访戴图》,寒江孤舟,雪压青松,意境萧疏深远。
绣屏一角,用极细的丝线绣着一方小小的印鉴,江清晏看不清具体字样,视线在印鉴上停留了一瞬,便又落回常慎脸上。
“下官的前程,自有圣裁与阁老教诲。督公费心了。”
简而言之:不用你管。
常慎盯着他,片刻后忽地嗤笑一声:“状元郎果然有个性。罢了,忠言逆耳,咱家言尽于此。送客!”
沉重的铁门再次开启,泄入甬道内昏黄摇曳的火把光。
江清晏与许凌沉默地走出值房,沿着幽深的甬道向外走去。
靴底踏在冰冷潮湿的青砖上,发出空洞的回响,一下下敲击在心头。
走出东厂,骤然涌入的阳光刺得许凌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长街喧闹依旧,贩夫走卒的吆喝,车马粼粼的声响,孩童的嬉笑。
这些鲜活的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却无法真正驱散许凌心头的阴霾。
他脚步发沉,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常慎最后那句话在他脑中反复回响,搅得他心神不宁,往日那股嬉笑怒骂、万事不萦于怀的劲儿荡然无存,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只余下沉重的心事和难以言喻的焦虑。
“许凌。” 江清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许凌脚步一顿,并未回头。
“你最近很不对劲。” 江清晏几步赶上,与他并肩而行,“你对夺嫡之事,反应过激了。这不像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 许凌烦躁不堪,“我的事不用你管。”
他像是要逃离什么洪水猛兽,脚步陡然加快,几乎是冲撞般往前疾走。
“许凌!” 江清晏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一把攥住许凌的手腕。
一股巨大的力道传来,许凌被他拽得一个趔趄,被迫停下脚步。
“放手!” 许凌奋力挣扎,试图甩脱江清晏的手,江清晏!我说了让你别管!听不懂吗?管好你自己吧!少来烦我!”
他猛地一挣,终于甩开了江清晏的手,头也不回地冲入街边熙攘的人流。
江清晏独自站在原地,他望着许凌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眼中翻涌着困惑、凝重。
“这家伙……吃错药了?” 一个清脆的女声在他身侧响起。
光影微漾,李兰曦的魂体在江清晏身边悄然凝实。
她今日换了一身水绿的缠枝莲纹袄裙,此刻正抱着双臂,柳眉微蹙,望着许凌消失的方向,一脸的不解:“亏我还以为他胆子多大呢,被那死太监吓唬几句就丢了魂儿。嘁,没出息!”
她转向江清晏:“喂,要不要我帮你去探探?看看这小子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怕成这样?”
江清晏收回目光,神色恢复一贯的淡漠:“不必。他若想说,自会开口。强求无用。”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离他远点。”
李兰曦撇撇嘴,小声嘀咕:“好心当成驴肝肺……”
江清晏不再理会她的抱怨,方才常慎值房中的情景在脑中清晰回放。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东厂值房里,常慎背后挂的那幅苏绣插屏,你可知晓?”
李兰曦愣了一下,随即挑眉:“绣品?哦,你说那幅《雪夜访戴图》?我知道的。”
她略作回想,“那针法路数,错不了,就是苏惠妃的手笔。”
“苏惠妃?”江清晏眼神微凝,“献王的生母?”
“对,就是她。”李兰曦点头。
“这位苏惠妃,生前可是个妙人儿。不仅精通书画,尤其一手湘绣冠绝后宫,连宫里的老人都说她是十指春风。性子也安静。”
“不过她身子骨弱,生四皇子时又伤了元气,一直病恹恹的,宫里都说就是因为苏惠妃四殿下才天生体弱多病的。”
“娘娘怎么殁的?”江清晏问。
李兰曦声音低了些“:宫里对外声称的,是病死的。就在十年前,四皇子二十二岁那年。”
江清晏继续追问:“献王那时已成年开府?”
“可不是嘛!”李兰曦道,“都二十有二了,早就成年开府,独立门户了。苏惠妃殁的时候,他自然不能再认其他妃嫔为母。陛下似乎也没提这事?”
她语气有些不确定:“大概觉得这么大个儿子,再给他找个养母也尴尬。反正,四殿下就一直这么单着了。”
一幅早已故去的皇子生母的遗作,被东厂提督太监常慎挂在自己日常办差的值房深处,日日相对。
江清晏的目光再次投向紫禁城巍峨宫墙的轮廓,日光之下,阴影重重。
看来这东厂深不见底的潭水里,沉没的秘密,恐怕远不止夺嫡风波那么简单。
哈喽!我回来啦!让大家久等了[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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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东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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