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一首曲子?
李兰曦心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吴志钦那样一个在权势泥潭里打滚、醉眼迷离狎玩美色的男人,值得吗?值得莺儿死后还念念不忘,只为给他弹一曲?
然而,她看着莺儿眼中纯粹的、近乎卑微的期盼,那疑问终究没有出口。
每个亡魂的执念都是独一无二的镜面,映照出他们生前最深的烙印。
莺儿所求,不过是完成一件对她来说意义非凡的小事,了却一个卑微的心愿。
这与她李兰曦被锁魂咒困住百年、只为魂归故土的执念,在本质上又有何不同?无非是所求之物大小有别罢了。
“我明白了。”李兰曦伸出手,虚虚覆在莺儿冰冷的手背上,尽管无法真正触碰,却传递着一份无声的安抚,“曲子,我帮你弹给他听。不是今夜,也会是近日,你安心等着消息,好吗?”
莺儿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希冀光芒:“真……真的?你肯帮我?”
她看着李兰曦笃定的眼神,泪水再次决堤,却是欢喜的泪:“谢谢你!李姑娘!谢谢你!不管老爷……他会不会听……我……我都感激你……”
李兰曦颔首,又安慰了她几句,便起身离开。
飘出吴府高墙时,她回头望了一眼那间沉寂的厢房,心中默默记下了妆奁的位置。
莺儿的执念如此简单,了却它,对她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回到状元府,李兰曦本想直接回书房,却被前院不寻常的动静吸引了注意。
只见几个小厮丫鬟脚步匆匆,抬着箱笼、抱着锦被、甚至扛着几卷字画,正一趟趟地往停在后门的两辆大车上搬。
李兰曦心头一跳,满是不解。
搬家?买新宅子了?还是……出什么事了?
她顾不上细想,魂体一闪便穿过紧闭的书房门扉。
书房内,江清晏正立于书案前。
他褪去了官袍,只着一身常服,衬得他肩背笔直,更添几分少年人的利落。
案上摊开着一幅巨大的《黄河河道舆图》,旁边堆着几册《河渠纪要》、《治水方略》之类的典籍。
他正凝神审视舆图,指尖沿着一条曲折的蓝线缓缓移动,眉头微蹙,神情专注。
他感应到李兰曦进来,头也没抬,只淡淡吩咐:“回来了?正好,快帮我看看这几卷要紧的河道札记收在哪个箱子里了?还有那几册地方志,务必带上。”
李兰曦被这没头没脑的吩咐砸得一愣,飘到他书案旁,看着眼前收拾得半空的景象,脱口问道:“你……你这是要干嘛?买新宅子了?还是要搬去翰林院去住?”
江清晏这才抬眼,目光从舆图上移开,落在她脸上。
那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催促:“买什么宅子?收拾东西,三日后随我去开封府上任。”
“开封?上任?”李兰曦杏眼圆睁,彻底懵了,“上什么任?你不是翰林院的侍读吗?翰林院什么时候搬到开封去了?”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完全跟不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江清晏放下手中正在卷起的舆图,言简意赅地解释:“陛下有旨,擢我为都水清吏司郎中,加河道总督衔,即日赴任河南开封,总理河工。”他顿了顿,补充道,“旨意刚下,你不在府中,自然不知。”
都水司郎中?河道总督?开封?
这几个词像滚雷一样在李兰曦脑子里炸开。
翰林清贵转眼成了治河钦差?还要去千里之外的开封?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开封?!不行!现在不能走!”莺儿的事还没办,她的承诺还没兑现!
江清晏动作一顿,缓缓抬眸,视线刺向她:“为什么不能走?你又去管谁的闲事了?”
他很快反应过来,“是不是吴志钦那个小妾?”
李兰曦一滞,在他洞悉的目光下无所遁形,索性梗着脖子承认:“是!我答应她了,帮她完成心愿!她还没安息,我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帮她?”江清晏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李兰曦,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一个自身难保的亡魂,整天操心别人的执念!你帮得过来吗?”
他将一卷札记重重塞进箱中,发出沉闷的声响:“就算你不帮她,七日之后,阴司锁链自会将她拘走,强行送入轮回。她这点微末执念,在阴司面前根本不堪一击。何须你多此一举?”
“多此一举?”李兰曦的魂体猛地一震,难以言喻的悲凉和怒意瞬间冲上头顶。
她飘到江清晏面前,直视着他那双总是冷静得近乎冷酷的眼睛。
“江清晏,你懂什么叫执念吗?”她的声音不再尖锐,反而低沉下去。
那是一种历经沧桑的疲惫与沉淀后的力量。
“你只看到我多管闲事,你可知为何?”
她微微仰起脸,窗外投入的光线勾勒着她清丽的侧影,眼中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生前,我父皇曾教我,‘为君者,当为万民灯’。”
“我身为大梁公主,生时未能为万民照亮前路,挽狂澜于既倒,已是不孝不忠。”
“死后,困锁异乡百余年,我这盏灯,早已熄了自身的光。既无能照亮生者之路,那便为亡魂引一程归途,又有何不可?”
她的目光扫过窗外忙碌的下人,脑海里映出了无数无声挣扎的魂灵。
“每一个亡魂的执念,都如同一面镜子,镜中映出的,是我自己被困锁百年的绝望!”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因一丝执念而滞留人间,如同看见自己。”
“那点执念于阳世或许微末,于亡魂却是禁锢灵魂的枷锁。这种感受我经历了一百三十七年了,你经受过吗?你懂吗?”
她深吸一口气,魂体因激荡而泛起微澜,眼神却异常坚定,直直钉在江清晏脸上:“莺儿的事,必须了结。在此之前,我绝不跟你去开封!”
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书架旁铜漏细微的滴答声敲打着紧绷的空气。
窗外搬箱抬柜的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膜隔开,变得遥远模糊。
江清晏沉默地看着眼前的魂灵,她单薄的肩膀挺得笔直,杏眼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是百年前那个站在洛阳宫城上的璃珠公主才有的光芒。
指尖捻着舆图粗糙的边缘,那上面绘制的黄河九曲十八弯,如同此刻他心头缠绕的思绪。
开封之行,苏昶的隐秘,太子与靖王在河南可能的博弈……棋局刚布下第一子,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亡魂执念绊住了脚。
“苍天有眼,”江清晏的声音终于打破沉寂,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质疑,“若那执念背后是十恶不赦之徒,死后仍妄图搅动风云,你也去引路?也去帮他化解?”
李兰曦迎上他审视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江大人,你以为阴司是什么地方?茶楼酒肆吗?”
“十恶不赦之徒,何须等到死后执念?”她的声音陡然转冷,“他们的魂魄,根本来不及在人间滞留生念!”
“地府判官的勾魂笔与锁链,专为此等孽障而设!他们的归宿,只有阿鼻地狱的油锅刀山,永世不得超生!何来资格留下执念,烦劳他人引路?”
她微微扬起下巴,魂体在窗棂透入的光线里凝实了一分,一字一句,斩钉截铁:“莺儿的心愿,我应下了。她的曲子,我必弹给吴志钦听。此事,必须了结,不然,我不会跟你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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