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广逗留了两天,苏清远一醒才起程。萧怀谨始终愁眉不展,苏清远问及原因,他答不上来,街头的小摊贩或是铺子里的老板,只要提起萧硕明,全都口口称赞。
过靖州,离了湖广,马车直走贵州龙里。
朱公公扬起马鞭子,“少爷,一刻钟能到黎平。”
“嗯,先进城。”
苏清远攥着拳头,看向萧怀谨那半张着的眼睛,“皇上。”
黑眸一转,“怎么了?”
苏清远润唇启了又合,喏喏道:“皇上可知赠梳子何意?”
“清远说说。”
清远,清远……
“结发梳为礼,聊以相思寄。”萧怀谨敛眉,苏清远慌忙补了一句,“这,其实,其实是指男女,微臣就说……”
“朕正有此意,爱卿是真不知?”
此意?苏清远不会不知。撇开旁的,他是皇上。
“我……”
“少爷,到城内了。”
“下马车吧。”没等苏清远说好,萧怀谨掀开马车帘子,先下了。
“来。”
苏清远一手提着长袍,一手扶着马车朱轓。未伸脚,柔嫩的掌心摊在面前,苏清远覆上去,揪着萧怀谨的衣角,稳稳妥妥地着了地。
他的手指虽如白瓷,但指节内侧上仍有细茧。
黎平的正午很热,苏清远的鼻尖冒着密密麻麻的汗,然而周边没有卖凉茶和酸梅汤。
好容易到了客栈,想叫掌柜准备壶茶水,掌柜说得另算钱,三两银子一壶,添一次水半两银子。
三两银子,客栈住一晚才二两。
“不喝了吧。”苏清远喉咙干涩。
“来一壶,送到房间里。”萧怀谨说完朝朱公公瞥了眼,朱公公赶紧掏出银子付了。
苏清远问道:“掌柜,朝廷不是下了旨意开河引流吗?”
“下是下了,谁知道这河得挖到什么时候去。”掌柜压低声音,掩住嘴角,“公子外地来的吧,你们不晓得贵州干旱。年年拨银子补贴,有什么用呢?就拿前年和去年说,到我手上的半吊钱,还是拖到过完冬才给的。我这做生意的算有个半吊,真是那种农家夫妇,怕还拿不了五文。”
“上头不管吗?”苏清远想,地方贪官肯定有,但总不能人人都贪吧。
“管?”掌柜哂笑,“就是上头一层一层剥削,下头想帮也有心无力。天高皇帝远,谁来管?”
掌柜话糙理不糙,苏清远瞟了瞟萧怀谨那黑煤球的脸,没再问掌柜了。
房间里,萧怀谨闷坐着,小二送茶水来,朱公公畏畏缩缩不敢多说。
苏清远打发他们下去,倒了杯茶递给萧怀谨,“别气,喝喝茶。”
萧怀谨呷了口清茶,火气减了大半,“我就猜到他们会从中捞油水,每年都多拨些银子,哪知他们还……”
“待开河引流后,重查。”
看萧怀谨颔首,苏清远也倒杯茶喝了两口,许是喝得急,呛了喉咙,苏清远捂嘴直咳。
“慢些喝,又没人同你抢。”
苏清远感觉到轻拍他后背的手心传来暖热,余光正巧瞟到萧怀谨的侧颜,良久,“没事了。”
绵软的藏青色帕子拭过鼻翼和鼻尖,苏清远傻愣忘了眨眼。
萧怀谨收好帕子,脸却离得更近。
苏清远舍不得往后退,凝神屏息,湿热的一啄落在嘴边令他瞳子大震。
他,他亲了我?我是钢铁……旗杆一样,啊啊!香柔若樱桃。
“咳。”萧怀谨玉面一抹绯红色,眼睫稍合,扬唇喜笑。
苏清远凝滞。
“待会儿出门吗?”
“好。”
过了正午,黎平的日头总算弱了些。这里的街巷清冷,嘒嘒的蝉鸣都比三两句吆喝声大。
两个人并排走着,忽见一处高阁挂匹黑布,搭了台子。
“这干嘛的?”唱戏的不像唱戏,反倒似搞邪教一样。
“不清楚。”萧怀谨捻了衣角,“看看。”
高阁一楼,光线偏昏暗。门口被一个雕花木栏杆挡住,萧怀谨欲推开,里头出来了一个发髻插着子午簪的灰袍道士。
“交了道费?”年轻道士声色琳琅,很好听。
苏清远借着外面的亮想瞧仔细那道士的脸,才挪了身子,昂起脑袋,便感受到萧怀谨那火燎燎的斜睨。
不是,你瞪我干吗?
萧怀谨冷冰冰道:“多少银子?”
“一人二两。”
二两银子?什么道费,进门要二两?
苏清远打算拉着萧怀谨走,但他掏了袖子,扔给那灰袍小道。
“贵人请进。”灰袍小道拉开木栏杆。
呦,给了银子就是不一样,还贵人贵人叫上了。
不过,引他们上了二楼,苏清远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贵人。
坐等的都是妇人,个个儿颇有姿色。锦缎华服,头上戴着镶金嵌玉簪子或步摇,有的甚至还带了贴身丫环。看样子应该是富商的家眷。
“嘿,姐姐,你们这是等什么?”苏清远挑了一边的眉毛问道。
被问的妇人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俊公子,“公子进来还不知?这袭山道人,大多有求必应,还会摸骨算命。公子想……”
萧怀谨冷着脸侧身把他俩隔开了些。
妇人适才觉着苏清远已够英俊,没想到来了个更俏的公子。喜上眉梢,笑问道:“公子也是来求算姻缘的吧。正巧我也是为我小女儿来的,看公子与我女儿年纪相仿。若愿意,结了桩好事,也省得求算的银子。”
苏清远嘴角抽搐,招蜂引蝶,拈花惹草,惹是生非!
萧怀谨莞尔,提起袖子平落,宽大的袖子下,苏清远的手指被攥住,他后背僵直,想挣脱,奈何萧怀谨攥得更紧。
“家中已有妻室,未动纳妾心思。”
妇人听了嘟囔了几句作罢,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做小妾。
苏清远手指汗湿,顷刻才得以松开。而萧怀谨收手时,故意趁着广袖遮蔽,指甲划过他的手腕。
他说已有妻室?未动纳妾心思?妻室,他,他说妻室?
快到了苏清远时,他都没回神。
“袭山道人,听闻你前日得了一块有灵气的宝玉,我想重金买下,给我那儿媳雕个送子观音佩戴身上。成亲两年半,肚子没动静儿,奈何我那儿子喜欢得紧,坚决不肯纳妾。还请袭山道人帮帮我。”妇女言辞恳切。
苏清远蹙眉,听得飘飘纱幔后传来字正腔圆的音调。
“非是贫道不帮你,灵气宝玉难得,只怕雕了送子观音也无济于事。贫道有副药,你带回去与滋补药同煎,给你那儿媳服下,用不了多久定能有孕。”
苏清远惊愕,什么药这么灵?现实世界都不敢说有这种一喝定有孕的药。
再看萧怀谨,亦是神情茫然。
苏清远狐疑地走近。
“这位公子,稍安勿躁,一个个来。”
苏清远小退半步,这劳什子袭山道人竟收了七十五两银子。
又是算命又是卖药,八成是江湖骗子吧。
“你这药材里是放了人参还是灵芝,讹人七十五两银子,”
哪知袭山道人还没开口,买药的妇人先说了,“你别乱说,道人很灵的,好几个求子的找他都成了。”
苏清远简直要晕了,这生不了孩子不去医馆找大夫,找道士?
“公子既来了,定有事询求贫道,又为何说贫道讹人钱财。”
苏清远懒得跟他绕弯弯,“一喝就能有孕?大夫要晓得你医术如此高,早羞愧难当上吊自杀了。还有什么灵气的宝玉,编瞎话也得说得像一点儿。”
“贫道的药材的确能使不孕的妇人怀孕,得的宝玉通体透亮,玉质极佳,确有灵气。”
“怀不怀孕,目前无法验证。你说灵气的宝玉,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信服。”苏清远真像见识见识灵气的宝玉。
“灵气太甚,不宜展出。”
果然是骗子,苏清远嗤嗤,“就见一眼,让我们都沾沾灵气。”
妇人听了‘沾沾灵气’,跟着起哄。
“罢了,拿出来让你们心服口服也好。”
道士拨了纱幔走出来,手上托着木质的赤漆盒,开了锁扣,一道亮绿的光若隐若现。
还真有玉,苏清远仔细看了好几眼。萧怀谨小声道:“这饱满色泽,玉质怕是比进贡的还要好。”
“很值钱?”
“嗯,玉能这等透亮,价值不菲。”
妇人们和丫环也窃窃私语。
袭山道人展示三通,盖上盖子,带着一番小得意,“这回信了吧。”
彼时之间,很多妇人想买,但袭山道人不卖。
片刻,袭山道人还没回到纱幔后,熟悉的声音响起,“你这坑蒙拐骗的小偷!”
那灰袍小道鼻青脸肿,连滚带爬跑到袭山道人旁边,哭丧着说,“师兄,他武功太高,我打不赢他。”
妇人吓得纷纷逃下了楼。
“看公子扮相,江湖人?”
“少套近乎,你偷了人家的玉,据为己有。”
熟悉的声音渐渐离近,苏清远猜到是他,只是他怎么也来了黎平?还有,盗玉又怎么回事?
“公子哪里话,贫道没……”
“少废话!”他如影似风,不出三息,袭山道人手里的盒子便到了他的手上。
萧怀谨站出来,“哪怕偷盗也该交给官府,你这行为又……”
“啧,走哪儿都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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