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画画

柳府。

柳家在甜水巷东边的第三家,柳家世代为官,虽然都只是做做小官吏,祖辈最高一任官职也不过四品佥都御史,但也勉强算得上累世官宦之家。直到柳茵然的爷爷这辈,因为一次有功被先帝封了个一等将军的爵位,柳家这才能在京城立足下来。

两辆马车停在柳府门口,当先的马车里走下来徐望北,徐望北一摇折扇,站到后一辆马车之前。

“柳家妹妹、君然兄弟,柳府已到,家母还在家等我,我就先走了。改日有时间再来向柳家伯母请安。”

车帘被人一把掀开,一张十五六的少年面庞出现,是柳茵然的亲弟弟柳君然。

柳君然笑道:“多谢徐家兄长送我们姐弟回来,改日兄长来提前知会一声,我备上净明楼的好酒好菜等着兄长到来。”

柳茵然的声音从马车里出来,“望北,今日谢谢你。”

嗓音低哑,听着像是哭了一路。

徐望北什么都没问,他略拱了拱手,又上车离开了柳家。

确认他走了,柳君然看了看府门,不太开心地跟柳茵然道:“大姐姐快把眼泪擦干吧,一会叫父亲母亲瞧见,又得生事。”

柳茵然叹口气,把眼泪擦干。

她一边擦眼泪,柳君然一边埋怨:“大姐姐今日就不该去沈家别院,那沈珣早就是个废人,还与我们家来往丢脸死了。当年父亲与叔叔退亲也是为了你好,不然你早就被圈在沈家生死不知了,哪像现在做了周贵妃身边的女官又体面又有地位,想找什么样的夫婿找不到,日后就是嫁亲王也使得。”

柳茵然惊诧极了,忍不住侧头看柳君然。这是她从小疼爱长大的弟弟,可对于姐姐的感情事,他毫无心疼,只看得见姐姐跟沈珣在一起给他带来的丢脸,半点看不见姐姐对沈珣的喜爱。

柳茵然心里惶惶然,弟弟既是这种想法,说明在家里父亲也是这样的想法。

可一家子骨肉,一荣俱荣,她又该怎么办?

她一句话不肯多说,擦干眼泪整理好衣服,又是那个尊贵的宫廷女官。

柳茵然从车上下来,刚进府门,迎面扑来一个妙龄少女,“大姐姐回来了。”

女孩子也是十五六年纪,叫柳嫣然。长得跟柳君然很像,也是柳茵然的同胞妹妹,跟柳君然是一对龙凤胎姐弟。

柳母杨氏也跟在后面,“茵然,今日既回来了,过了年之后再回宫去吧,你父亲也说了,叫你在家松快松快再进宫。”

柳茵然心里一暖,“知道了母亲。”

杨氏神情严肃,“你父亲知道你今日偷偷去沈家别院了,这件事你做得确实不对,一会记得去与你父亲好好请罪。沈珣都是个废人了,此生怕是再也站不起来的,别说前程,连爵位都不容易保住,你与他靠近有和益处?更何况沈家娶了个破落户家的女儿,满京城勋贵里谁家像这样丢人?会娶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儿做宗妇?你千万莫要再靠近沈家了,就连沈皇后都离得远点吧,现下周贵妃得宠,你好好服侍好周贵妃才是正经事。”

柳茵然才回暖的心立马又点燃了一团火,她站在门口,只觉得看不清母亲的面容,心里密密匝匝都只有一个名字。

沈珣。

第二天是过年,今年是裴宜没在外祖母身边过的第一个年。

去年外祖母去世,她被接回京城裴府,又在几个月前被嫁到沈家,真正在裴府的时间少得可怜。

不过她也不想回去裴府,那么一个地方,回去做什么呢?

别庄的年夜饭开始得早,因为不在沈家主院,也不需要守岁,裴宜吃完饭就回房间准备休息。

杜妈妈陪沈珣回院子休息。

路过裴宜房间时,看见了裴宜屋里明晃晃的灯,以及灯下裴宜跟桑柔凑在一起的脑袋。

杜妈妈笑道:“大奶奶这是在做什么呢?”

裴宜推开窗,廊下遥遥站着沈珣和杜妈妈黑衣侍卫,可她一眼就只看见了沈珣。

沈珣一头墨发难得束起,今天也难得穿了身靛青的鹤氅,眼眸低垂,鸦羽般的睫毛覆盖下来。他并未看向裴宜这个方向,只是在听旁边的黑衣侍卫说着话。

偶尔还能听到他一声低沉地咳嗽,看着平和了不少,远不如平时戾气深重的样子吓人。

裴宜正跟桑柔在画画,长长一支画笔在她手里捏着,她袖子挽起,满头乌发松松绑了个辫子搭在肩上。

一见沈珣,她顿时十分不自在,手里的毛笔都在发烫,“我…我我在跟桑柔一起画画,你们要一起来吗?”

说着话,她下意识将画临风一举,小小一张画纸被风吹得呼啦作响,又吹到裴宜脸上,差点从裴宜手里吹脱开来。

裴宜紧紧捏住画纸,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沈珣眼里是个什么样子。

是不是很滑稽可笑?还是说半点没大家闺秀的样子?

毕竟他原来的未婚妻是那样温柔又端庄的一个女子,相比起来,自己只是个乡野出身的丫头,肯定满身都是粗野之气吧……

她咬着下唇,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放置,很有些坐立难安的样子。

偏偏桑柔没看出来她的忐忑,桑柔还在大声喊:“大奶奶,您画的是大公子吧?真好看啊。”

裴宜眼前一黑,差点没就地昏倒过去。

谁能来救救她?

杜妈妈率先笑了,“大奶奶还会画画?手艺真是精巧,要是夫人看见了肯定会喜欢的,夫人最喜欢这些小玩意了。”

夫人,自然是指沈珣过世的母亲何氏夫人。

沈珣神色平淡,“拿过来我看看。”

裴宜:……

不是很想。

她有点沮丧,磨磨蹭蹭地从屋里出来。

等她站在沈珣身前,画纸被她藏在身后,“别看了吧,我剪得不好。”

沈珣一双墨黑的眸牢牢锁着裴宜,他手往前轻探,手掌摊开,淡淡道:“拿出来。”

他眼神里没多的内容,但裴宜却明白,她只有同意这一条路。

不然沈珣会帮她同意。

“你看吧。”

裴宜闭了闭眼,将画纸放到沈珣手里,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画纸上是个用毛笔简单勾勒出来的人物小像,小像上的是个男子,只有个轮廓,头发松散,披着一件鹤氅。光看轮廓倒是看不出来是谁,但是身上的鹤氅和底下坐着的轮椅,让人一目了然。

不是沈珣还能是谁。

沈珣皱眉:“这也叫画?烧火棍画的都比这强。”

裴宜脸陡然红了起来,倒没想到能收到如此评价。

就连杜妈妈惊讶地看着沈珣,她张了张嘴,有点想说些什么,可到底不知道该怎么说,还是吞下了。

这不画得挺好的?

哥儿什么时候有了睁眼说瞎话的毛病了?

裴宜咬着下唇,一脸不服气,“我觉得我画得挺好的,大不了以后我画别人练手。”

沈珣瞥了她道:“既是画人物,自然需传神,可你这画得过于朦胧,谁能看出画者的意图,以后别画了,至于这张——我收了。”

沈珣将画甩到黑衣侍卫怀里,黑衣侍卫下意识接住,差点没掉在地上。

黑衣侍卫只感觉一道冰冷的目光盯着他,他十分茫然,这院里不就他们几个人?难道有刺客?

不对,以他的功夫,刺客绝对瞒不过他,那这到底是哪来的呢?

裴宜眼看着自己的画被沈珣收走,她试图挣扎,“可那是我画的啊……”

沈珣睨了她一眼,“你有意见?”

裴宜确实有,但她看了眼沈珣青黑的眼下,没来由心又软了。

算了,看在他站不起来的份上,就不跟他多计较了。

裴宜撇撇嘴,“那就送给大公子好了,希望大公子能好生珍惜,莫要弄丢了。”

沈珣微微侧身,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只让黑衣侍卫推着他离开了。

杜妈妈倒是留下来,“大奶奶别多心,大公子心里苦,日子久了你就知道大公子是什么样的人了。”

裴宜没说话,在别庄的这段时日,沈珣确实比在沈府要放松,也没有那么剑拔弩张了。

连带着她也有几分放松,都敢跟沈珣说两句无关痛痒的玩笑话。

杜奶奶笑道:“既是在别庄,便不需守主院那些虚礼和规矩。我给你和珣哥儿都炖了汤,一会会有人送过来,大奶奶喝了早点睡。”

裴宜应下,看见沈珣屋里的灯也亮了,这才恨恨回自己房间。

凭什么说她不会画画!

等着吧,她迟早画出一副惊世名作吓死他!

裴宜气呼呼回自己屋,踢踢踏踏把鞋子踢了准备上床,桑柔笑眯眯看着她,“大奶奶莫生气,虽然大公子那么说,但我觉得您画得挺好的,一看就知道是大公子。”

裴宜戳了下桑柔额头,还不都是这丫头,好端端的非一嗓子喊出来,要不然她就只是偷偷画自己的,怎么会被沈珣看见还被嘲笑?

可她的手指纤细光滑,戳得桑柔也不疼,反而笑意更甚,“大奶奶别生气嘛。”

裴宜哼了一声,在床里原地打了个滚,被子都被她踢得凌乱极了,

桑柔从小在沈家长大,就没见过跟自家大奶奶一样的人,其他姑娘们都被拘在院子里做绣活,少有跟她们丫头们打闹的时候。就算是人人称颂的大姑娘如今的皇后,她也没见过。

对她来说,能在裴宜身边伺候,活计也少,大奶奶也不是个刁难人的,这样的日子就是顶好的。若是以后父母还能再从金陵过来,一家人都在一处,日子便更好了。

裴宜不知道桑柔的想法,她跟桑柔收拾好,都准备躺下睡觉了,杜妈妈派来送汤的丫鬟来了。

丫鬟端着两碗汤,觑着裴宜神色,见她神色平静,小心翼翼道:“大奶奶,您可以帮我送汤给大公子吗?”

裴宜看着这丫头,不过十二三的年纪,身上穿着比甲,还梳着双丫髻,面皮白净,脸上一看还一团孩子气。

裴宜问:“为何?”

她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裴宜作势要关门,“我…我害怕大公子。”

裴宜看着这小丫头,最终接过了汤碗。

她披了件斗篷,端着汤碗,敲响了沈珣房门。

沈珣后院有温泉,他此时在屋里泡温泉,黑衣侍卫也不知道去了哪,并没有人来给裴宜开门。

裴宜等了半天,始终不见人影来开门,而她手里端着的汤热气逐渐飘散在夜空中。

裴宜咬了咬牙,虽然沈珣说过他的房间除了杜妈妈谁都不许进去,可这汤都要凉了,她总不能等杜妈妈来了再送进去吧?

裴宜心里翻来倒去挣扎了半天,最终还是把手放到房门上,悄然推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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