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密的长睫犹如鸦羽低垂,遮住了染墨的眼眸,沈原从未坐的如此板正,他一动也不敢动,音色诧异地变了调,“你叫我什么?”
他忘了要推开怀里的人。
那一声爹,堪比寺庙里余韵悠长的暮鼓晨钟,于万丈红尘里辟出一丝清醒。
面上红意消散极快,丹凤眼里满是犹疑。
苏锦她,该不会真的烧坏脑子了吧?!
他试探着,“苏......”
刚开口。
从他怀里扬起的脑袋,咧着嘴不知有多欢乐,“唔,爹!你叫苏苏做什么?”
弯弯眉眼,纯真如白纸。
酡红的脸蛋在他衣襟上蹭来蹭去,好好拢在脑后的青丝也渐渐没了型,就连系好的中衣也敞开了许多,露出锁骨下甚少见光的一片莹白。
恍如夜里月,羊脂玉。挡在一片青竹之后,半遮半掩。
沈原撇开脸,想要替她合上衣领,伸出的指尖却微微颤到失准。
来不及校正,就被烧昏了头的苏锦一把攥住,往下一送,严丝合缝地拢在腰上。
被遗忘的梦境重现。
刚刚才平静下来的心又忽忽跳飞了节奏,少年郎的气血登时走岔了路,朝着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方汹涌而去。
偏偏被彻底裹在怀里的姑娘还一脸得意,正摇头晃脑地撒着娇,“爹,苏苏今天很乖,识字论已经会写第二页了,爹,苏苏要吃糖葫芦!”
“......什么?”
软绵汗湿的手冷不丁捧住他的脸,搬正他的视线,“爹,你答应过的,只要苏苏努力念书,就有糖葫芦吃。”
她离得太近,鼻息间的热度带着淡淡的清香,犹如世间最艳而无刺的花,稍一用力,便能任君采撷。
紧绷的下颌,带着最后的克制,狠狠推开讨甜吃的苏锦。
沈原心慌地不知南北,只能装凶,将手里攥得发热的的帕子一股脑盖在那双不谙世事的眼,“别看我!”
“爹?”
帕子随着苏锦跌在被里的动静被晃了出去。
黛眉下的眼眸水润润的,似是容纳了一片烟雨江南,随时都是雨季。
“不准哭!”
好在外衫宽大,盖住了所有异样,沈原红透的耳尖这才得以喘息。
就算现在的苏锦犹如稚儿,他也不愿在她面前失了分寸。
躲进被里的人没了声响,安静的有些诡异。
沈原侧眼,生了气的苏锦已经把自己裹成粽子,只露出一双瞪圆了的眸子。
见他看过来,刚刚还耷拉的嘴角一撅,面颊鼓鼓,眼角处的红又艳了几分。
不好!
沈原心底一惊,还来不及补救,耳边就响起了她嚎啕大哭的声音。
“呜呜呜,爹,你好凶,呜呜呜......”
“苏锦!”沈原扶额,企图板起脸压住苏锦的稚子之心。
谁料他越严肃,苏锦哭得就越大声。
反复几次,沈原只觉得头痛欲裂。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没了脾气,声音沉闷。
沈原怎么也没想到,古板的小学究苏锦,幼年时竟然这般喜欢撒娇、爱哭。
这样的性子,若是以后谁有了像她的孩子,定然天天鸡飞狗跳。
沈原长长叹息一声。
刚刚还哭得稀里哗啦的苏锦倏地没了哭音,“呜,爹,苏苏会乖,你别叹气。”
从被里伸出一双手臂,高高举起,水润润的眼眸似是一捧山涧清泉,苏锦抽抽噎噎,“爹你抱抱苏苏,别生苏苏气。”
“还哭不哭?”
“爹爹抱,就不哭。”
沈原半信半疑,细细分辨了苏锦的神色,见她仍是懵懂,心里却踟蹰的紧。
如此亲近,实在于礼不和。可她现在病着,只当自己是小小孩童。
应当算不得男女才是。
他左思右想,半晌才咬牙道,“还不过来?”
话音才落,刚刚还裹得严实的小粽子立马从掀开被,狠狠扑进他怀里,撞得沈原腔子里一震。
“呜......”
怀里的人似乎也疼了,细细的呜咽才冒出一点就又停住,解释的飞快,“爹,苏苏没哭。”
她眼角还有未干的泪,刚刚哭得太狠,这会声音都是哑的。
沈原不动。
苏锦小心翼翼,又瓮声瓮气的提高了声,“爹,苏苏真的没有再哭。”
没哭就没哭,沈原皱眉,不明白她为何要强调两次。
“爹。”
苏锦收了收抱着他腰的手臂,撇着嘴极为不满,“抱抱要这样张开手臂才行。”
拢在袖里的手指倏地攥紧,“你真要我抱你?”
他不过问了一句,苏锦通红的眼里立马涌出泪花。
沈原赶紧又确认道,“抱了就不能哭,知道吗?”
苏锦点点头。
沈原被她这乖又软的模样酥了心,伸出的手臂轻轻一揽,怀里的姑娘果真压住了委屈,咧开嘴傻傻笑了起来。
其实,有个像她的孩子也不算难哄,至少抱抱就能乖乖的。
为父天性,叫他心软的一塌糊涂,顺口问道,“一会给你买糖葫芦好不好?”
总归还要吃药,吃些甜的也能压压苦。
“......不吃了。”怀里的人明显提不起劲。
沈原眉头一挑,“为什么不吃?”
苏锦咬着唇瞧他,收回的手忽得拉起莹白之上的那一片翠竹,“过往爹都是给苏苏缝一整件衣裳,现在,爹都只给苏苏缝小小的一片。”
她很是懂事的点头,“苏苏知道爹一人养家很难,所以苏苏不吃糖葫芦了。爹只要陪着苏苏就好。”
沈原听得不是滋味,想起爹说她自幼失亲,心里一时百转千回,钝钝发疼。
怀里的姑娘分明爱哭又爱撒娇,到底是吃了多少苦,才会变得这么安静内敛。
他轻轻叹息,伸手抱紧了还在傻笑的人。
虚掩的房门被推开。
去而复返的淮南端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进来,“公子,苏姑娘的......”
沈原回神,忙低喝了一声。
见小厮垂头停住,这才极快地拢好苏锦大开的衣领,又捞起堆在一旁的被子将人整个罩了起来。
“爹?”苏锦被他推搡得不知所措,伸手拽住欲走的人,她还没给爹汇报今日的功课呢。
她掌心滚烫。
沈原红了脸,不得已的轻声哄道,“我不走,你乖乖的。”
藏在被里的人眉眼弯弯,听话地松了手。
淮南眼观鼻鼻观心,稳稳将汤药放在桌上。
沈原缓步走近,声音无波,嘱咐道,“苏姑娘这会烧糊涂了,你让淮安再去请大夫来瞧瞧。”
“是。”
“还有,让淮安回来的时候,记得买串糖葫芦。”
“是。”
“刚刚。”
沈原也不知淮南到底瞧见了多少,只尽可能自然地解释着那一幕,“我与苏姑娘只是闲聊。”
“小的明白。”淮南并未迟疑。
沈原松了口气,还好进来的是淮南,若是淮安,眼下必然喋喋不休,说个没完没了。
他才勾起轻松的笑。
床榻里传来闷闷的声音,苏锦露出半张脸细细瞧着垂头的淮南,“爹,这个小哥哥是谁呀?”
“小哥哥?”沈原咬牙,他不过就长了淮南一岁,在她口里就已经是上一辈的人了。
这会见了淮南,小哥哥三字倒是叫的亲切。
“苏姑娘?”淮南错愕,又不敢抬头,只远远道,“小的是伺候公子的小厮淮南。”
“原来是淮南哥哥。”苏锦笑眯眯的点头。
淮南皮薄,哪里被人叫过哥哥,脸上一时红透了天,慌忙退了出去。
“爹,淮南哥哥怎么这么快就走啦?”
“他是来给你送药的,送了药自然就走了。”
药?
苏锦摇头,嗖地钻进被里。
沈原端起汤碗,一转身,就瞧见床榻上多了一处高高隆起的小山。
“出来,该喝药了。”
他柔了声,似模似样地拍了拍鼓起的被子,“只要你乖乖喝药,我叫他们给你买糖葫芦,怎么样?”
“真的?”被子掀起了一道缝。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沈原笑得温和,犹如最耐心的猎人,“只要苏苏听话,别说一串糖葫芦,吃到饱都行。”
“真的?那爹可不许反悔!”乱糟糟的脑袋从被里伸出,苏锦接过汤碗,咕咚咚喝了个干净。
这汤药里加了驱寒的苍耳,别说喝下口苦,便是沈原在一旁闻着,都有些难受。
接过空了的汤碗,沈原顺手往皱着脸的苏锦口里塞了一颗蜜饯。
这本是他下午看人时用来解闷的小吃,这会还剩下许多。
厚厚的蜂蜜裹着枣肉,甜得苏锦苍白的脸都有了光泽。
沈原索性拿了盛有蜜饯的小碗递给她,不论是生病前还是现在,苏锦吃东西都极为秀气。
她一向知礼,自己捏起的第一个蜜枣,就先递到了沈原嘴边,“爹,你吃。”
秀眸纯粹,瞧得沈原心头微动,低下头抿去那一颗甜,温热的唇极轻极缓地蹭过她的手指,带起微微的痒。
“爹,是不是很甜?”苏锦献宝似的捧着小碗,眼巴巴地瞧着沈原。
她可是挑了里面最大的一颗,光是蜜都厚厚一层,瞧着就甜滋滋的。
沈原不惯吃太甜,这会嘴里的滋味更是甜到发齁。
可瞧见仰着脸的苏锦,丹凤眼中又好似蕴了春风,修长的手指拢在唇边,不自在的肃了肃嗓,低低嗯了一声。
“不用管我,你自己吃吧。”伸手覆在她额上试了温度,沈原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又让人去催了大夫。
院里响起了脚步。
“公子。”
这次淮南没有进来,只隔着窗禀道,“门外来了一位宋公子,说是苏姑娘的旧友。”
虚掩的木窗猛地被人从里推开。
“宋致?!”沈原生了怒,“他还来做什么?”
今码头要不是他故意推拉,苏锦哪里会变成这样!没在陛下面前告发,已然是给了他最后的仁慈。
“不见!”
“嗳。”淮南应了,还没走出半步,又被沈原叫了回来,“等等,你进来陪着苏姑娘,我去见他。”
一门之隔,松石绿的郎君手里提着食盒,正思忖着要如何与苏锦开口说第一句话。
吱呀——
晚风习习,吹散了桃花眼里预备好的温柔,宋致眉目生冷,“你怎么在这?”
“难不成......”他嗤道,“沈公子这么快就忘了君子赌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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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原原回归进入倒计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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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稚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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