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个温柔的人。
便是生气,也没恶言相向。想来约定每月只要五十文,也是考虑到她家境贫寒的缘故。
苏锦略一思索,轻声补充道,“沈公子无需担心苏某生计。”
“早前宋公子替苏某介绍了一份在辞海书局抄书的活,若是做得好,每月也可得二两纹银。”
她不似有些女子好面,清高不入俗尘。说不得钱银铜臭,碰不得柴米油盐。
苏锦神色坦然,认真与他算道,“除去日常花销,苏某每月可以攒出一两银子交给公子,这样的话,便无需百年之久。”
她信心满满,只要五年就能还清的话还未出口,就瞧见郎君如玉的面上不悦至极。
“......宋致?”沈原挑眉,“娘安排你在外院读书,就是要你抛去杂念,免为生计奔波浪费时日。”
“况且辞海书局的掌柜出了名的刻薄,做得好与不好,全是她一人说了算,到时候你费心抄了书,又拿不到钱银,这浪费的时日,他宋致负得了责?”
沈原说得直白。
苏锦一怔,“此事宋公子也是一片好意,若苏某当真受骗,哪里能迁怒旁人。”
“好意?”沈原冷哼,“你还真当他是好人好心?他推我下水之时,可从未手软。”
“沈公子是不是对宋公子有所误会?”苏锦小心斟酌道,“他亦是被小厮推搡,混乱之下才......”
混沌的思绪被冷风吹了个激灵,黛眉紧蹙,忽得沉默了下来。
“怎么不往下说?”沈原面颊鼓鼓,斜睨了过来,“不继续护着你的宋公子了?”
郎君眼里似有星河,嗔怒皆美。
苏锦心口一窒,想得却是另一码事。
那日宋致匆匆而来,低言五皇女恐对沈原不利。
她虽疑惑,却也不敢大意。且这事只宋致知晓,不辩真假,是以她并未贸然告知沈府。
码头之上,几人推搡。如今细想,却有些蹊跷,那日她所站的位置,虽是在沈原斜前方,却是离宋致更近。
依她原先设想,就算宋致迫于无奈被小厮推出,有她在前面挡着,怎么也不该牵连到稍远的沈原才对。
可到头来,宋致还是扯了沈原。
湖水寒凉,饶是她一个女子都烧了整日整夜。
要不是她时刻注意,眼疾手快。哪里还有现在生着闷气,好似想咬人泄愤的翩翩郎君。
苏锦蹙眉,宋致此人。
说他好心,推搡之意又非作假,可要是说他作恶,却也免了沈原落水之祸。
她摸不清宋致的意图,动机未明之前,又不能过于武断。
见她不说话,沈原拢在袖里的长指紧紧攥起,半晌才认命道,“罢了,不说他了。那日混乱,或许只是我错觉。”
他心里烦躁,又不能当真欺上去,咬醒糊涂之人。
抬脚欲走,却又被人软软捉住衣袖。
苏锦从软枕下掏出随身带着的荷包,竹青的锦缎,上面绣着平安二字。针脚细密,因佩戴有些年头,略略毛糙。
沈原低沉的面色,随着她不断放进掌心的铜板,越发愉悦。
含星纳辰的丹凤眼尾尖上挑,明明其中的笑意都快藏不住了,却还死命地绷着脸。
五十文钱虽说不重,却也一掌难拿。沈原小心地拿帕子包好,一回眸才发现苏锦的荷包瘪了许多,被过堂小风一吹,就轻飘飘的扬起。
他眼中的笑意骤然僵住。
沈原知晓苏锦贫寒,却没想到已然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也怪不得她会接抄书的活。
心尖宛如被人拿了生锈的小刀,一点点磨着,钝钝生疼。
沈原悔得肠子都青了,丹凤眼里全是懊恼,“那你呢?”
“沈公子不必忧心,恩师照顾颇多,苏某又无想买之物,倒也够用。”
她说得温和,沈原越发难过。他不过是想靠这钱银上的约定,能有个借口与她多说说话。
哪里真的是要她吃苦,为生计忧虑。
松石绿的衣袖一撇,沈原极快地将手帕重新塞回苏锦怀中,背过身不自在道,“这第一个月的,你无需给我。总归我也......咳,咬了你。”
“嗳?”不等她说话,那抹身影如风,一溜烟便没了踪迹。
苏锦明白,他言语反复,大抵是瞧她着实无趣,才没了兴致。
怀里的手帕小包裹混着他惯有的白木香,悠悠散于鼻尖,与风一同裹在苏锦身边。
房里一时静了下来,唯有耳边的轰鸣声渐渐清晰,她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暗道自己果然又烧昏了脑袋。
不然,怎么会连被他捉弄,也觉得开心。
后劲之大,更是让人面红耳赤,恨不能躲进被里,藏起砰砰乱跳的心。
不过,他连作弄人也会算错了账,苏锦温柔地勾起唇角,还当真是个傻乎乎的小郎君。
沈原出来的时候,淮安守在门口已经有好一会了。
房里的声音虽不太真切,却也大致听到自家公子张口就问苏姑娘要了纹银六十两。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沈原身后,心里止不住的同情苏锦。
总归都是昨夜里惹得祸。
他还记得,杨大夫下第一针时,苏姑娘疼醒后可怜巴巴哭喊着拉住公子叫爹的模样。
后来更是要躲进公子怀里,要不是杨大夫手快又追了几针,扎晕了苏姑娘。
淮安小脸一红,不得不说。
她朝公子扑过去的情形可当真比话本上写得还要刺激。
面色酡红的姑娘鬓发四散,衣领微敞。与那风流韵事里的女子描写,并无二致。
要不是淮南舍身挡在公子面前先接住了她,想来苏姑娘必然会紧紧抱住公子不撒手。
这也无怪乎公子会面色难看,谁叫苏姑娘晕是晕了,手指却死死攥住了公子的手腕,怎么也掰不开。
最后只得委屈公子合衣睡在苏姑娘身侧。
淮南守了前半宿,眼睛尚且熬得通红。
是以这后半宿,淮安连眼都没敢合,一直巴巴盯着床幔里的动静。
生怕苏姑娘病中孟浪,唐突了公子。
眼下公子问苏姑娘要六十两,分明就是怨她昨夜太过折腾,直到天将明才松了手。
况且,他可是清楚瞧见,那用来讹人的牙印,正是公子自己在临出门前,偷偷咬的。
可惜他淮安一向是个忠仆,这等事绝不能告诉苏姑娘,免得公子下不了台。
但六十两于寻常人家又不是一笔小数目。
公子自小锦衣玉食,定然不会知晓这些。若要以此折腾苏姑娘,也着实有些过了。
小心地沏了杯茶端到沈原手边,豆豆眼的小厮打了许久的腹稿,这才开口求情道,“公子,总归苏姑娘也替您落了水,不如您就消消气,饶了苏姑娘昨失智时的冒犯。”
“我生气?”沈原一愣。
淮安稍稍点头,大着胆道,“公子,这每月五十文钱,要苏姑娘还一百年,您还不是气她昨夜无礼?”
“况且公子也不缺钱银,定下这百年之约。”淮安顿了顿,暗道,可不就是欺苏姑娘家贫无依么。
可他又不敢直说,只好拍着马屁道,“想来也只是出出气罢了,并非真心要她还钱。”
“你说这是百年之约?”如墨的丹凤眼一亮,长指托腮,眉间尽是风流。
淮安不明所以,又不敢多答,颤巍巍点了点头。
“你都能想到。”沈原眉眼弯弯,春日明媚,也难抵他一身芳华,清冷的声线微低,带着难掩的笑意,“她应该也能明白的吧。”
“啊?”懵了神的淮安,更加迷糊。趁着沈原心情好,忙又禀道,“昨公子叫小的去查的事,小的已经打探清楚了。”
沈原吹了吹杯盏里漂浮打旋的茶叶,示意他继续。
淮安舔了舔嘴唇,颇有些八卦道,“前些日子黏住徐微的宋姓郎君,正是宋致宋公子。”
“果真是他。”沈原凉凉一笑,“看来是嫌徐微花心,这才寻回了苏锦这。”
“公子,可要将此事告诉苏姑娘?”淮安低问。
沈原摇头,苏锦性子细腻,从不以恶度人,尤其现在宋致又铁了心地示好。此时说多错多,倒不如等书院重新开学,由那些知晓前因后果的书生娘子亲自说与她听。
“淮安。”伸手示意豆豆眼的小厮走近,沈原压低了声,“今日若见了宋致,不必通禀,只说苏姑娘还睡着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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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日头毒辣,饶是街道两旁桃柳交映,也没能留下丝毫清凉。
不长的巷道,宋致撑伞走得极慢。
往日高高束起的发丝也半散于脑后,桃花眼里通红,微微风来,吹起遮面的半落发丝,隐约还能见到几道浅淡的红印。
他人没什么生机,就连敲在木门的力道都甚是微弱。
开门的淮安耳尖,不等宋致说明来意,满脸堆笑,“原来是宋公子?可不巧,苏姑娘还睡着,要不您明再来?”
“我只瞧她一眼。”宋致低声,“绝不会吵着她。”
“那也不行。”淮安摇头道,“昨杨大夫替苏姑娘扎完针,特意嘱咐了要她好生歇着,便是我们公子,也不敢进去打扰。”
“您呀,还是明日再来的好。”
他这一番话滴水不漏,宋致微顿,只得从袖里掏出一枚新做的荷包递过去,竹青的锦缎上,针脚密实地勾了平安二字,“那劳烦你,把这个带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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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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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新旧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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