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的诏狱出了名的阴暗潮湿，陆知雁刚随岑舟进入狭窄的通道，就感到一阵阴风扑面而来，她习惯性裹紧披风，打了个哆嗦。
拐角处的火盆根本起不了丝毫温暖的作用，那噼里啪啦跳跃的火苗更像是吞噬人的鬼火，为落入此地的人犯开启通往地府的大门。
关在牢里的人犯看到今日来了个漂亮的女娃娃，原本颓废的脸上忽然就有了兴趣。
有囚犯从茅草堆上站起来，带着脚镣的双腿挪到栅栏前，扒着杆子嗤笑，“那帮子锦衣卫还真是没人性，这么小的女娃娃也舍得往牢里抓，不会是看上人家带回来囚禁的吧？”
他这话说出口，隔壁牢房的几个犯人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许是知道自己进到诏狱以后再无活路可言，所以才这么无所顾忌。
陆知雁自然听见了他们在说什么，但她并不在意。
然而此等肮脏的言语落入岑舟耳朵却是罪无可恕，于是只眨眼间，岑舟便抽出了腰间的佩剑，手起剑落削掉了那人扒在栏杆上的双手。
动作快得谁也没看清楚，像一道无影的雷。
待那人反应过来时，手腕处齐齐断掉，碗口大的伤口正在汩汩流血。
“啊啊啊啊——！”
牢里响彻着撕心裂肺的尖叫。
然而诏狱每天都有犯人受尽酷刑，这样的尖叫在诏狱可谓再平常不过，因此并没有人关心发生了什么。
岑舟领着陆知雁走过两个拐角，前面就是锦衣卫审讯人犯的囚室，陆知雁示意岑舟放轻脚步，不要惊扰了正在审讯人犯的谢辞予。
都说首辅大人手段强硬心狠手辣，可陆知雁此前从未见过他这一面，现下倒是个认识谢辞予的好机会。
她想看看不在她身边的时候，谢辞予会是什么样。
“嘘，我就在这儿看着，你不要通风报信哦。”
陆知雁叮嘱岑舟。
岑舟头皮发麻，没想到小王妃竟然会有这样的念头，他家大人的手段岑舟自是清楚不过，如今只能祈祷王爷今日对待人犯能手下留情，免得给小王妃留下心理阴影，把人给吓跑了。
只见那审讯室中间立着一个巨大的刑架，正在受审的人犯呈“大”字形被牢牢绑在刑架，从陆知雁的视角望过去，她只能瞧见谢辞予背对着自己坐在刑架前的椅子上。
陆知雁看不到谢辞予的表情和神态，但不知道为什么，陆知雁脑海里已然勾勒出谢辞予审讯犯人时玩世不恭的模样。
殊不知岑舟此时正在心里祈祷：“大人，小王妃就在后面看着呢，您可千万收敛一点。”
谢辞予自是想不到他的心上人会突然造访诏狱“探望”自己审犯人，本来刑讯这种事都是锦衣卫来做，况且现任锦衣卫指挥使就是当初在谢将军府上对谢辞予手下留情的那个人，北镇抚司对谢辞予来说可以是来去自如。
许照当年违背命令偷偷保护谢辞予离开，他原是想自裁谢罪的，但是被谢辞予拦了下来。
狗皇帝暴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臣子们再如何愚忠，也总有人受不了这样荒唐的朝廷，心如死灰。
许照便是其中一个。
然而谢辞予找到许照，他道：“死解决不了任何事情，也改变不了现状，你只有好好活下去，总有一日会达成目的。”
许照不知谢辞予想做什么，但他一想到谢辞予全家满门忠烈一朝尽数惨死，谢辞予都能忍痛振作起来，他又凭什么放弃呢？
于是许照选择稀里糊涂地跟着年幼的谢辞予，最终坐稳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
谢辞予成为首辅之后偶尔会借许照的诏狱一用，首辅大人愿意亲自审犯人，指挥使自然乐见其成。
君子动口不动手，谢辞予只下令，从不自己动手。
绑在刑架上的那个人浑身是血奄奄一息，他垂着脑袋，似是晕厥了。
谢辞予抚了抚手上的扳指，轻飘飘道：“去把他泼醒。”
“是。”
冰冷的辣椒水泼上伤口，那人顿时仰起头，嘴唇被他咬掉一块，浑身抽搐。
“杀……杀了我。”
他浑身发抖，从牙关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字。
谢辞予懒得听他废话，只道：“再给他二十鞭。”
“王爷……再来二十鞭的话，人恐怕就活不成了。”
“那就换下一个继续审。”
“……是。”
下属手中的长鞭是带着金属倒钩子的，每一鞭抽下去都会刮下清晰的血肉。
还不到二十鞭，约莫是第十三下的时候，刑架上那人就彻底断了气。
而谢辞予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一旁的下属动作迅速地把尸体拖下去，又立刻绑了另一个人上来。
这一次被绑到刑架的人方才缘着锦衣卫的逼迫亲眼目睹了受审之人的惨状，他的心理防线已经明显有了动摇的迹象。
“王……王爷。”
“说。”
那人潜意识就要招认，只不过犹豫了一晌，谢辞予抬了下眼皮，长鞭已然加身。
“啊——！”
陆知雁顿时就有些不忍心看，她感到自己有些晕血，混着炭火和茅草味儿的脏血熏得陆知雁想吐，她一个没站稳，摇摇欲坠就要倒下。
“郡主！”
岑舟一个箭步冲上去，扶稳了陆知雁。
谢辞予听到动静立刻回头，眸中露出惊讶之色：“知知？”
谢辞予快步过来，扶住陆知雁的肩膀。
“我……我没事，我刚才就是有点晕，现在好多了。”
陆知雁轻轻晃了晃脑袋，意识渐渐恢复清明。
“知知，你怎么来了？来多久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谢辞予瞥了岑舟一眼，岑舟心虚地垂下脑袋。
“回去领十藤条，下不为例。”
“是，大人。”
“别怪岑舟，是我叫他不要惊动你。”
陆知雁为岑舟辩解道。
“知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是暗卫营的规矩。”
“……哦。”
“我带你回去。”
谢辞予说着就要抱起她。
陆知雁却摇头，“我没事了，审犯人重要。更何况我今日来就是为了看你审讯他们的。”
“那你……可还撑得住？”
谢辞予眉宇间浮现出一抹担忧。
“当真无碍，你继续审吧，我在一旁看着。”
“岑舟，去给郡主搬一把椅子过来。”
“是，大人。”
新搬来的椅子和谢辞予坐着的那把放在一起，谢辞予扶着陆知雁坐下，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真的没事？知知若是不舒服，我们改日再审也行。”
“放心。”
许是为了令谢辞予安心，陆知雁竟然还安慰似的拍了拍谢辞予的手背。
谢辞予只好无奈地笑笑，道：“好，我听知知的。”
“招……我都招……”
那人再受不了这般酷刑的折磨，哆哆嗦嗦地求饶。
谢辞予向后一靠，双手交叉搁在膝头，冷冷地看着那人，道：“说吧。”
“我们……确实是徐清林安插在户部的眼下，一共七个人，分管不同的事情。”
“从什么时候开始？”
那人吐出一口血，有气无力地接着回答：“两，两年前……”
“两年前？”
谢辞予眯起狭长的眸，笑道，“两年前的徐清林可还只是个秀才，他怎么知道自己就一定会考上状元，一定会被陛下任命为户部侍郎？”
“我……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只为徐公子办事，从不过问徐公子的想法。”
如此想来，徐清林这盘棋早在他来京城之前就已布好，而他成为状元郎不过是棋局伊始。
“你们在户部都做什么？”
“咳咳……”那人重重咳嗽两声，仿佛要将被打碎的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他道，“收，收集情报，观察各位大人的动向，剩下的遵照徐公子命令行事，他让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为什么替他做事？”
一个穷秀才，竟有胆识安排这么一大盘棋。
“一……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攥在徐公子手里，不得不从。”
“他攥着你们的性命，你们便去害旁人的性命么？”
“……无怨无悔。”
“好一个无怨无悔。”谢辞予嗤笑，他问，“还有什么人在为他做事？”
“不……不知，我们只知户部，无权问其他。”
谢辞予想问的都问得差不多了，他看向陆知雁，问：“知知有什么要问他的吗？”
陆知雁摇头。
她只知徐清林应在户部安插了人手，却不知徐清林是以这样残忍的形式胁迫别人替他做事，陆知雁一想到自己曾经与这么冷血无情的人同床共枕七年，她只觉着心惊胆战。
“既然如此，那就告诉许大人，本王审完了，人随他处置。”
“是，王爷。”
谢辞予起身，他和陆知雁一同走出审讯室。
“昭……昭王殿下！！”
身后传来那人痛彻心扉的喊声。
“何事？”
“我死不足惜，但求……昭王殿下护我妻儿一命。”
谢辞予未答，他牵起陆知雁的手，重新走回阳光下。
终于从那股窒息的感觉逃脱出来，陆知雁长长地舒了口气。
谢辞予问：“知知可是吓着了？”
“还好。”
陆知雁摇头，“他们的家人……你打算怎么办？”
“知知放心，我在抓他们进诏狱之前就派人将他们的亲眷保护起来了。”
陆知雁转过身，她望着谢辞予，道：“因为我，你和徐清林站在了对立面。”
“知知觉着我怕他？”
“不是。”
陆知雁一字一句坦白，“我知道你杀徐清林易如反掌，但这是我和他的仇，我要亲自手刃他才能解我心头之恨。谢辞予，你可以帮我，但我不可以替我做这件事，明白吗？”
谢辞予眼底满是笑意，他答：“嗯，知知说什么就是什么，知知想做什么就去做，我负责保护知知。”
陆知雁瞥向谢辞予捉着她的那只手，谢辞予却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依旧牵着她，“知知，我送你回去。”
……罢了，就知道这人厚脸皮。
ps：首辅大人撩老婆撩得越来越熟练了撒！~
最近基本都是中午更新，之后更新时间会改到晚上=3=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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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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