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不去的娘家

不知哭了多久,迷迷糊糊睡了一程子,忽然觉得有人不住地撼摇她的身子,她睁开眼睛慢慢侧转过来。

来人瞧见她的模样也是吃了一惊:“奶奶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是珊瑚,与玲珑一样,都是尤氏身边的大丫鬟。

万山雪慢慢坐起身来,说道:“方才做了噩梦,正挣扎着醒不过来,幸而你来了。”

珊瑚接过橘霜递过来的帕子帮她擦汗,又斟了一杯茶递过来,眼里闪过一丝不忍,轻声道:“梦由心起,到底是奶奶清醒时想东想西思虑太多所致,宽宽心就好了。”

万山雪点点头笑道:“你这时候怎么来了,是太太吩咐你来的?”

珊瑚拿着扇子帮她扇了一会儿,才轻声慢语说道:“太太的心思,不用说奶奶也知道的。一来抱孙心切,大爷走得早,只有二爷一个独苗,满心满意只盼着人丁兴旺。二来,太太也是希望有了孩子,二爷能够更恋家一些。太太心里是很疼奶奶的……”

万山雪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又请大夫了?这回是哪儿的?”

“是太太托晋陵娘家的人推荐的,舅老爷派人专程将老大夫送了来的。奶奶不妨……”

珊瑚话未说完,万山雪便腾地站起身来:“我洗漱一把就过去。”

她方才哭出一身汗,让丫鬟们备了水简单冲洗一下,衣衫尽褪的一刹那,她忽然想起大婚那一夜。

龙凤花烛高照,众人渐渐散去,只有她独坐于满室流光溢彩的喜庆里。

鸾服褪去,换做了一身烟霞般明艳浓烈的寝衣,万山雪的五官本就端庄大气,衬着这身衣服更好似含露微绽的芍药。

直等到三更天,崔明之才醉醺醺地进了房门。

成亲的喜悦与羞怯冲淡了困倦,她双颊绯红,轻唤一声夫君,微微别过头去,静等他的怜爱。

他修长的手指从她乌黑的长发掠过,在白皙的脖颈处略作停留,而后一路向下,剥去衣衫。

她低声呢喃,几乎要醉倒在他的怀里,乍听一声从鼻子里喷出来的轻笑,满腔沸腾的柔情登时冷却,她倏地抬头看去。

对上的,是一双清清冷冷不带丝毫温情的眼眸。

他环抱着手臂,上上下下打量着不着寸缕的她,从头到脚,从脚到头,如同审视一只买回来的不甚满意的花瓶。细长的眸子里,漫上来的都是遮不住的不屑轻慢。

之后,就如今日午间,他撇开她不顾,径直睡下,不多会儿就睡得熟透,留下她一个人抱着身子不知所措,瑟瑟发抖。

十六岁的新娘,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惹来夫君如此嫌弃。

自那一夜之后,便陷入一日甚过一日的自我怀疑里。婆母又在为人处世、见识上处处打压挑刺儿,她愈发自觉卑劣不堪。婚前那个明艳张扬的万山雪,背着崔家二奶奶的头衔,渐渐低到了尘埃里去。

听到橘霜唤红璎取衣服来,她才恍然回过神来。十六岁到十九岁,她居然已生生熬过了三年。

踏过门槛向外走去,她怔怔地想:人生满打满算不过百年光景,十九岁到九十九岁,都要这样过么?

大热的天儿,她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跨进婆母屋里,一眼便看见了那位穿着朴素的老大夫。

尤氏正与老大夫说笑,一见她便转喜为怒:“幸而咱们只是个小门小户的人家,从你院里到我这儿不过几步路而已,请你来都能墨迹半个时辰。我现下能踢腾得动,又是为着你的事儿,请一趟都这么难,明儿我老了指靠着你们时,还不定如何呢!”

婆母早年寡居,大儿去世又早,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儿子过活,养成了一副说一不二的脾气。这三年万山雪多有领教,辩解是万万不能的,只要垂手听着便是。

尤氏撒了火,又换了一副声气对大夫说道:“我们家里的境况,您老是知道的。大儿凋零得早,好容易拉扯得小儿子娶亲,想着终于能够含饴弄孙了,谁知偏偏不能遂愿。唉,真急得我没有法子,惹得一圈儿至亲也跟着操心。幸而老天眷顾,把您给盼来了,不论什么药物,只要得治,您尽管放手开药方。”

夏大夫乐呵呵一笑说道:“太太莫要心急。二爷与奶奶年纪轻轻的人儿,或早或晚罢了,且号了脉再说。”

橘霜连忙取了一方丝帕搭在万山雪腕上,尤氏啐道:“自家长辈跟前,也用得着这样多事……”

玲珑打起帘子正要说话,一见此形连忙退回去,尤氏便起身往外间来。

万山雪不错眼珠地盯着夏大夫,心下冷笑,倒要看看,看这位老神医要如何治疗自己的“病”。

猝不及防撞上那双历经风霜的眼眸,里面竟全是洞察一切之后的了然与悲悯,她只觉得心被狠狠揪了一下,眼泪便汪了出来。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尤氏匆匆返回,见诊脉完毕,便急切走上前来想要问询。夏大夫摆摆手笑道:“二奶奶身子康健,子嗣不过是需要机缘,万万急不得的。依我看来,无须服药,只须放宽心即可。”

尤氏有些着急:“那怎么行?调理调理终究是错不了的,您就给她开些强身健体的药也行……”

“太太啊,咱们是自己人,我就有话直说了。是药三分毒,好端端的人,补药灌下去不仅无益,反而会给内脏增加负担。二奶奶只须开阔心情,佳音自然徐徐而至。”

夏大夫说着回身告辞,连诊金一并推脱:“委实不敢当,尤老爷已经给过重金酬谢,来往所费皆不消老朽操心,太太若是信我,只令二爷闲暇时多陪陪二奶奶即可,心情舒畅,则万事如意。”

这话说得很直白了。

万山雪瞥见婆母的脸霎时间变了几个颜色。三年来,这是第一次有大夫直面而恳切地说她没有问题无须服药的。她忍了又忍,才将眼泪憋回去。

送走夏大夫,尤氏一言不发走到桌边,喝了一盏茶才徐徐说道:“做妻子的留不住丈夫的心也罢了,连回房都要我这个做娘的人催促。倘若明之是那等浮浪子弟,自然有我打的骂的,为你主持公道。可他在外面从不胡来,洁身自好,众人有目共睹,你让我怎么说?你整日用心梳妆打扮自然是好,只是也要在温柔小意上下下功夫,动不动就一包眼泪给谁看?”

有那么一瞬,万山雪几乎忍不住要说出那个难堪的事实来,可是想到崔明之的眼神还是生生咽了回去。

说出来又如何,兜兜转转,所有人还会认定是她的错,是她吸引不了她的夫君。

委屈、不甘、耻辱与痛苦如同汹涌澎拜的暗流,一波一波冲击着她的心口,她却什么也不能说,只是温顺地颔首答应。

“玲珑,嘱咐下去,继续按程老太医的方子给二奶奶服药。”尤氏丢下这一句,再没多看万山雪一眼,径直走了。

橘霜扶着万山雪走到廊下,正瞧见崔明之与乌思羽相对立于庭中,一位是英气逼人,一位是巧笑倩兮。

不知崔明之说了什么,乌思羽笑弯了腰,崔明之神色柔和地看着她,嘴角亦噙着一抹笑意。

这样的崔明之,只有大婚前她悄悄见过几次。

罢了罢了,是她不配。

万山雪惨然一笑,带着橘霜从回廊里走了。

坐胎药被送来了,万山雪第一次没有当着丫鬟的面乖乖喝下去,她冷淡而坚定地说:“且放着吧。”

玲珑似乎料不到她会如此,撑满了笑脸正要劝时,万山雪忽地冷了脸:“怎么?我方才的话没说清楚?”

玲珑诺诺退下。

她推开后窗,利索地将那碗药泼了出去,落在草叶上,惊起一阵虫鸣。

大约是心烦意乱的缘故,缩回手时,不小心碰在窗棂上,碗翻了个过儿,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她穿着大口薄缎鞋,有一片砸在脚背上,划出一道血痕,却一点儿不觉得疼。

橘霜听到动静进来收拾,瞥见她脚上的伤口,连忙扶着坐下来,细细清理。想要劝什么,终究是无话可说,欲言又止。

“橘霜,你去派人给家里传个话,就说我连日来身子不爽快,想要回家住些日子,请爹爹明日派人来接。”

橘霜正愁肠百结,不知如何安慰主子,一听此话倒如同乌云里泄下几缕阳光,眉开眼笑道:“正是,奶奶回去疏散疏散心情也好。我这就去找刘嬷嬷。只是……奶奶,咱们得先回禀太太吧?”

“不必,直接让刘嬷嬷去传话就好。”

刘嬷嬷是陪嫁过来的家人,相比崔府的人,自然更信得过。

晚膳时分忽地起了狂风,满院花草树木被狂风吹得左摇右摆,发出齐刷刷的响声,一道道刺眼的闪电划破夜空,伴随着一声声震耳欲聋的雷鸣。

万山雪从前最怕雷雨天,这会子却固执地站在廊下,仰头看着摇摇欲坠的灯笼。豆大的雨点劈里啪啦落了下来,激起一阵泥土的腥味儿。又是一阵狂风卷着雨滴袭来,逼得她不得不向后退了一步。

雨点很快就连成了一条条密集的粗线,鞭子一般没头没脑地甩下来,院子里的青石板霎时就被淹没,水花四溅。有几只雀儿被惊得扑棱着翅膀,躲在角落里啾啾鸣叫。

万山雪很想不顾一切地冲进大雨里,再一路冲出崔家大院,冲到外面的自由天地里,哪怕雷霆万钧,哪怕暴雨如注,都不要紧。

一直站到天色黑透,忽听红璎惊喜地喊出声:“是刘嬷嬷!”

她不顾暴雨,撑着伞冲下去接迎淋成了落汤鸡的刘嬷嬷。

万山雪急切问道:“爹爹怎么说?”

刘嬷嬷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支支吾吾说道:“夫人说,不方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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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回不去的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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