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完毕已是午后,我吃了个饭,补充了水分,决定用冬眠度过莫洛克回来之前的时光,在与飞船系统链接的冬眠设备上设定了通讯信号唤醒之后,我躺回了冬眠仓,睡觉。
当我可以利用无梦的沉眠来打发过冗长的时间时,时间于我便几乎无了意义。
这也许便是我对宇宙中飘摇的两年恍然如梦之原因。
但那又如何呢?我已经在此。
两天后,莫洛克回来了,我被他的通讯信号唤醒,重新离开了冬眠仓。
他一回来就带着有机材料来到我的机械室忙活,将那些材料和我飞船上储备的金属材料一起打造成合适的零件,我在一边看着他忙活,时不时问点问题,向他学习一些航天工程相关的知识。
我好学,他也乐意教,有人的交流让一切变得不那么无趣,学到可以操作了,我便时不时帮帮忙,好减轻他的工作量并缩短维修时间。
休息时我们会坐下来闲聊,吃点东西什么的,有次他好奇我的感情问题,问我谈过恋爱没有,我说我这个样子看起来像对恋爱感兴趣的人吗?莫洛克耸耸肩说的确不像,倒像是马上要升仙了。
“谢谢。”我无语。
话题都到这了,正好给了我问他同样问题的契机,我便将我最开始见到他和姜舰长的全息投影时,就出现的疑问抛给了他。
“说起来你和姜舰长似乎并没有进一步的发展?这似乎不合情理,为什么呢?你在留下的两个作品里对他的感情都极其深厚,很多人都为之动容。”
“这个……”他少见的有些卡壳。
看他的样子,我赶忙补上一句:“不想回答也不必勉强,我只是随便问问。”
“不,这没什么,”莫洛克表示自己并不介意,“我对他确实抱有深刻而不同的感情,那并不是简单的,用爱情可以叙述的情感,那……很难以描述。”
我不说话,只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还在千年号的时候,我很少去想这样的问题,只是有时看着他的眼睛,我会走神,会思维放空,也许还会想要亲吻他。”
“但不知为何,对于这样的感受,我的第一想法总是逃避,逃避触碰,逃避对视,逃避……我的感受。”
“久而久之,我逃避成了习惯。直到他失踪,我才崩溃地后悔,悔恨自己的一切逃避与不作为。”
他说着,闭上眼,脸上交杂着懊悔与悲伤。
“那姜舰长对你的感受呢?你从来没询问过他,他也没有对你表达过吗?”我继续追问道。
“姜?”莫洛克无奈地挑眉,“他比我还要别扭,想要等他表达,我不如做个梦来得实在。”
“AI人格的姜舰长看上去也没有那么别扭。”我笑了笑。
“那是我带着悔恨和爱意创作出的作品,自然是为了填补我的遗憾而来的,那个他的不别扭,更多是来自于我的期望吧。”
“也是在与AI互动的过程中,我深切的意识到了,如果我们俩都认真地表达过感情,也许我们的关系早就不是这样的单纯了。”
“可那终究不是姜舰长。”出口之后,我才觉得自己的语言似乎太过无情。
莫洛克仍闭着眼,沉默了片刻。
“是啊,那不是他。”良久后他才出声,低沉的尾音里融进了一声消弭于微风的长叹。
我们在制造替换零件和在中控室里敲敲打打的工作中消磨了三天,工作尚未完成。
中途我的无人机返程了,带回了数十个小时的视频资料,系统记录它飞行了上百公里,应当拍到了不少有趣的东西。
“好顽强的无人机,”莫洛克打趣道,“你是放它出去拍动物世界了吗?”
“对啊。”我无视了他的调侃回答道。
“有趣,”莫洛克边和我闲扯,一边手上工作没停,“等你什么时候剪辑了精彩内容记得也让我欣赏欣赏。”
“那是自然。”心不在焉地回应过莫洛克,我离开中控室,拿着无人机去往休息室,准备把拍到的内容存到梦境胶囊里,有心情了再去看。
路过驾驶室时,我直觉好像少了什么,于是警觉地抬头望向驾驶室的舱门。
是噪音,噪音停止了。
我于是半途改道,打开了几天没有进入过的驾驶室的舱门。
今天的驾驶室格外安静,完全没了前几天被噪音淹没的样子,几乎落针可闻。
“沈孤葵,你数据观测完了吗?”我问道,打破了宁静。
“是。”几天没听见沈孤葵的声音,她依旧言简意赅,“莫洛克在哪?”
“他还在中控室维修曲率引擎。”
“行,能听见我说话就行。”沈孤葵说道,紧接着开始向我们说明这几天的观测结果。
“我讲太复杂了你们也听不懂,所以我就简要说明一下目前信息能够得出的结论。”
“在那之前我要先说明一个重要信息。”
“在分析过莫洛克船上的‘我’的系统及上传日志之后,我发现跟随096号探险船来的那个我其实一直在尝试上传日志同步本体,但我们实际上从来没有收到过来自096号的信息。”
“直到我们驾驶m763到来之后,同步信息才真正被现在的我收到。”
“而m763号迫降之后我一直都在发送同步信息,但现在看来可能并没有发送成功,我和本体再一次断联了。”
不得不说,沈孤葵成为一种不同的生命形式存在之后,她的表述真是有种混乱感。
但这并不妨碍我和莫洛克听懂。
“所以,我们出不去了吗?”我问道。
“这点尚不清楚。”沈孤葵回答了我的问题,紧接着又继续说着自己的发现。
“这些天我利用两艘飞船的深空探测器对附近的太空信号进行了观察,成功剥离出了附近的异常曲线,进行了一些构建与推算之后,我现在能够勉强得出一个结论。”
“什么结论?”
“这附近有一个时空乱流,而且这个乱流的影响正在不断扩大,这个星系就是被乱流卷进去的第一个受害星系,如果做个形象点的比喻,那就是深海中莫名形成的一个漩涡。”
“这个乱流造成了附近时空的混乱,甚至可能造成了某些空间的折叠,这也就导致了它如幽灵般神出鬼没,使得星联的几次探索失败。”
“我们能够到达这里,很大的一部分是运气使然。”
“……”
“……”
我和莫洛克都没有在这时插上一句嘴,通讯频道里一片死寂,我们都在等待沈孤葵继续解释。
“此外,我又利用两艘飞船的深空探测器进行了几次不太精准的定位测算,可以推测出这里距离乱流的中心大约一光年左右,误差存在。”
“根据莫洛克的手记和星联的档案资料,再加上对时空乱流的测算,我们可以做出一个大胆的假设。”
“千年号也许曾撞上了这个乱流的中心,甚至可能成为了乱流扩大的某种催化,这最终导致了千年号无法返航。”
“再结合上这里与地球的时间流速差异,我们可以推测,乱流的中心,时间也许是停滞的。”
“这是我目前为止可以推理出的东西,要得出更多结论,还需要更确切的观察和测算。”
沈孤葵结束了她的发言,她沉默下来,无言地将交流的权力交给我和莫洛克。
我突兀地猜到了她的沉默中包含着什么,她想要接近乱流中心,想要得到一切可以得到的真实,想要所有她不知道的都成为她了解的。
这才是她最深层的目的。
即使这些都传不回她的本体,只有一部分的她能够得到这些知识。
但沈孤葵沉默着,将选择权给了我们,她终究还是尊重我们的意见,返航,还是前行,一切都在我们的选择中决定。
良久,莫洛克的声音出现在了我的通讯器里,透过耳机来到了我的大脑。
“嘿,孩子,曲率引擎很快就要修好了。”他的声音如此清晰,我却听不明白他的感情,“你想回家吗?”
“你呢?”我问他。
“我想回家。”
我听明白了。
地球上哪里还有他的家,他想回的那个家,在那失踪的星舰上,在那些同伴,在那个人身边。
他和沈孤葵的目标一致。
但他们都沉默了,等着我的回答,并不打算逼迫我,而是让我做下最终的决定。
因为我们只有一艘船可以跃迁。
两个选择皆有极高的风险。
如果选择离开的话。
第一,在进入乱流范围时,我们都损坏了曲率引擎,而要脱离乱流范围的影响,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们都不得而知。
第二,离开了乱流范围,我们很可能就会再次失去探测到它的能力。
第三,按照莫洛克在这里的五年和外界的一百四十几年来换算,我就算离开了,地球上的一切也早已不是我熟悉的样子了,我也许是个死人或是通缉犯,我本就抛下了一切,也无意再去寻回。
但若选择前进,进了乱流中心,我们出来的概率几乎等于零,能探测到什么亦尽数未知。
不一定能获得的真相和不确定的返程,我只能二选一。
我开口,问了莫洛克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在接近中心的时候飞船解体了,死亡降临在我们头上,你会后悔吗?”
“不会。”他回答得并不犹豫,声音中更有几分释然,“如果会后悔,当初我就不会选择寻找。”
“我明白了,”我闭上了眼,终于看见了自己的终点,“那么,在飞船修好并进入曲速之前,我们都有机会反悔,如果没有人提出异议,下一个目标便定在时空乱流的中心点。”
也是我们所有人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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