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贤第二天还赶去办公室处理了点工作,下午匆匆赶回家拿行李。
“高明?还不舒服吗?李姐跟我说你今天又没吃下什么,现在有没有胃口?我喂你吃点清淡的。”
“哥?”高明这个午觉睡得混沌,侧过头来问他:“几点了?你怎么还在?”
“我不放心你啊,回来看看你。李姐下午有事,我叫了林叔提前来顶班。”陈贤看了看表,“我再陪你等等他,待会打车去机场。”
高明吞了口口水,肩膀挣动了一下,虚弱地说:“能不能……能不能帮我到轮椅上?”
“不舒服就躺着吧,嗯?等一会林叔就到了。”
“总要起来活动的,我也要干点活。”高明怎么都得能起来送送他,让他放心。
虽说着,但他身上毫无动作,甚至没有自己伸手去按床板遥控,还是靠陈贤帮忙抬高了身体。他太难受了,因为直立性低血压昏了过去,闭不紧的双眼里露出一线脆弱的眼白,脖子像要折断一样仰在陈贤的臂弯里。
陈贤弯着腰等他恢复,这次用的时间比以往都长,吓得他连掐了几下高明的人中。
“高明,真的别逞强,还是躺回去吧。你病才刚好,还要多休息,干什么活?”
高明张着嘴喘气,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睁开眼睛,还是天旋地转的,他有点庆幸自己还没吃过东西。
“没事……”他几乎发不出什么声音,甚至有涎液漏了点出来。
见他那么坚持,陈贤帮着他把腿顺到床下,一直搂着他,护他维持平衡。
“还可以吗?”他抬手帮他擦了擦嘴角,满脸都是担忧。
“嗯。”高明点头确认,身体却摇摇晃晃,随着呼吸一下一下地向各个方向歪倒。
他把头抵在陈贤身上,竭力抬起沉重的手臂,环抱住他的依靠,安慰他:“我缓一缓,再吃点饭,会好些。”
“嗯,饭都热好了,等下记得把酸奶也喝了。”陈贤说着,托住高明的后背和臀部,一用力将他抱起,转身放进轮椅里。
那人一时呼吸不上来,身体虚弱得毫不着力,一个劲地向下滑,头也不住地后仰。平日里转移时会痉挛的腿脚都一直瘫软着,上肢也完全失了力,左手蜷缩着搭在腿上,右手则耷拉在轮椅外面。陈贤一直弯腰楼抱着他,用手托着他的头,等他能自己支撑起来。
然后他仔细确认了高明的衣裤都没有皱褶堆叠,在他脚下和腰后垫好软枕,把腿上和腰迹的束带系好。
“我打电话看看林叔能不能再早点过来。”陈贤说着就去掏口袋。
“没事的,哥。”高明强打着精神睁着眼睛,把右手虚抬起来,颤悠悠搭在摇杆上,尽量表现的正常一些,“你放心。”
“嗯……”陈贤迟疑地点头。
“你看,我能坐得住。”高明眯着眼朝他笑笑。
“嗯……”
“直飞航班不是天天有,你别误了。”
“嗯……”
“走吧、走吧。”
陈贤被高明催着,背起包,一步三回头地到门口换了鞋。
高明却只是坐在房门口,没有出来到玄关送他。
“那我走了,拜拜。”陈贤朝里面探了探头。
“嗯,再见。”高明冲他笑了笑。
陈贤迈出家门,突然听到那人补了一句——
“陈贤,我爱你。”
那声音像一块巨大的海绵,卡住了门缝,也吸走了世界里所有其它的声音。陈贤拉着门把手僵在原地,心里没来由地升起强烈的恐惧。
他害怕听见锁扣卡住的声音,仿佛那是瞄准了高明心口的扳机。他心慌得一步也挪不动,害怕这扇门关上了,就是和高明的永别。
只要门还留有一道缝,就好像还有希望。
屋内响起电动轮椅驶来的声音,它停在了客厅中间。
“哥?怎么了?”高明歪着身子,微侧着头,声音略带疲惫。
“高明!”
“?”
高明被突然猛回过身冲过来的陈贤抱住。
“等我回来,答应我,出门叫社工护工陪着,或者等我回来。自己要小心,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告诉我……”被紧紧抱着捂在胸口,陈贤语无伦次的叮嘱从胸腔直接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高明惨淡地失声笑了一下,用力抬起左手摸了下陈贤的背。手没什么力气,感觉也不是很清晰,但只要知道触碰到了最爱的人,心里也就安稳了。
“放心,哥。你路上也注意安全。”高明仰起脸,温顺地看着他,“快走吧,要赶不上了。”
陈贤犹豫地移开手,细细观察了一番高明的脸,虽然苍白憔悴,但精神还可以支撑。
冷静点,陈贤!没你想的那么糟。高明就是病后身体虚弱而已,好好养养会好的。
那么多次重病都挺过来了,不会有事的。
他一步一回望,好几分钟才终于说服自己踏出家门,奔赴机场。
送走陈贤,高明一个人坐在门窗紧闭的家里。
这里安静得可怕。
也孤独得可怕。
他走了。
高明头晕得恍惚。他自己回不到床上,习惯性地把轮椅移动到电脑前。
抬手晃了晃鼠标,显示器亮了起来。
论文已经改得差不多了,只差再从头校对一遍。高明将文件翻到开头,把右手费力地搭到键盘上,却对着中文封面页自己的名字发起了呆。
「高明」。
高明。笑死人了。你这辈子可曾高明过?
拿这个学位有什么意义?证明自己不是一事无成?证明陈贤没有白寄予希望,没白浪费时间陪自己?
到头了。
陈贤和他妈妈分离的间隙,结束了。
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为难,看着他一直逃避的矛盾,日夜摆在表面上?
高明,你也活够了,还奢望什么呢?你该死!
他用左手把自己右手拉下来,用食指勾着操纵杆,让轮椅从电脑桌前撤出来。他坐得歪歪扭扭,腰斜着,双腿曲着朝向另一边,毫无知觉的右脚崴在踏板上,被不知道什么时候痉挛过的左脚踩着。
他不想去管了,这身体让他更觉烦躁,碰都不想碰一下。刚刚把双臂从电脑桌上移下来的时候,不知道又哪根筋搭错了,左手也又麻又痛,根本无法自己去调整坐姿。
身下味道有点难闻,高明低头去检查,发现轮椅座垫上,有一小片水渍,边缘还留着一圈焦黄。
恶心死了。
这下不只是要换纸尿裤,家居裤也要脱下来换洗,坐垫也得擦洗。
最恶心的是,自己还做不到,还要等护工来了,腆着脸求人家帮忙。
他越想越无法忍受,转过去从床上拽下一条薄毯,团在身上随便遮了遮——这已经是他现下能做到的极限了。
移动到客厅,看见餐桌上摆着陈贤留给他的酸奶和切好片的香蕉。高明凑近了点,看到他还贴心地把杯盖撕开了一点开口,留了把小汤匙压在盖上。
高明眼睛一酸,胸口一阵抽痛。
离了他,自己还能是什么啊?
连个酸奶盖都撕不开的废物……
他忍着那种麻涨,努力抬起左手,去拿那杯酸奶。
至少也要,竭尽所能去回应他的体贴吧?
汤匙掉落,高明没去计较,只要把酸奶拿过来就算胜利了。他确实拿到了,可当把它拖到桌边,手臂随着重力垂下来的时候,那杯酸奶不知怎么那么重,带着他的手跌到轮椅扶手上。
塑料杯从手指间逃了出去,摔到地上。噗的一声,内容物从被撕开的小口喷出来,射了一地,也溅到了轮椅上。
高明看着自己造成的新麻烦,愣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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