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的傍晚,实验楼里人来人往。陈贤循着标牌找到写有高明导师名字的实验室,正遇见在门口踱步的钱煜珩。
“同学,请问你认识高明吗?”他跟她搭话。
钱煜珩像得了救星一样双眼发亮,但不知道怎么称呼他,只是慌里慌张地带他进到实验室里,不安地说:“高明师兄好像不太好……”
转过几排凌乱的试验台,陈贤一眼就看见那个不能再熟悉的孱弱身影。
朝钱煜珩点点头,陈贤俯身拍了拍高明,那人没什么反应。他小心翼翼地扶起他趴在桌上的上身,把轮椅侧转过来,蹲下来抱住他,撤出他压在身下的书包。即使这样高明仍然没醒。陈贤又在他耳边轻声唤他,却只感受到那人忽快忽慢的鼻息。
“他说什么了吗?哪不舒服?”他转过头问钱煜珩。
“好像哪里很疼,我问他他也不说……刚刚腿抖得好夸张……啊,我看他自己吃了药。”钱煜珩说着难过起来:“师兄不会出什么事吧?都怪我叫师兄教我做实验……”
陈贤刚要再问,怀里的人轻哼了一声,有转醒的迹象。陈贤稍稍安下心来,安慰了两句小姑娘。
意识到有人在抱着他,高明挣扎着想要醒来,但被药物带来的粘稠困意拉扯着,只能任由对方摆布。他在迷离中隐约听到些令他无比眷念的低沉嗓音,还有从后脑到后背被一只温热的手抚摸着,感觉好多了。
半晌,他终于睁开眼,看见师妹惊魂未定地站在旁边,同时意识到是陈贤在抱着他。
“成了吗?”他先问钱煜珩。头有点昏,自己的声音都听不真切。
钱煜珩懵住了,完全没想到师兄还在关心实验。她回头看了看鼠笼,慌里慌张道:“应……应该行了,师兄你做的那只已经醒了。”
高明无声地浅笑了一下,无力地说:“后面……你自己做吧,找荧光……看……是不是你要的脑区……”
“诶、诶。”钱煜珩连连点头,支支吾吾地说:“师兄……你……你没事吧?”
“没事。”
师妹又点点头,搬走了鼠笼,留他们独处。
高明沉默着,不知怎么和陈贤开口,他竟有些不敢和他说话。
“没事?”陈贤先反问道。他的声音有点怪怪的,好像在压抑着情绪。
高明在他肩上蹭动着摇摇头。刚刚师妹在,他怕她担心,不敢表现出来。如今又因为疼痛紧皱起眉头,气都喘不匀。
“又是神经痛?”
“嗯……吃过药了,别担心。”
“耐药了吗?还这么痛?”陈贤说着想松手好好看看他的状况。
高明却不放开他,双手攀到他的肩膀上,紧紧抓住他。
“哥,对不起……”
委屈复杂的情绪让陈贤的眼眶也湿润了,他轻拍着高明微微颤抖着的单薄后背,低声重复着安慰的话。
“你才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是我最爱的人,是我唯一爱的人……”高明把脸闷在陈贤颈窝里,想一口气把所有告白都说给他。
“高明!”陈贤打断了他。
高明吓得一颤,好怕他又说出什么拒绝的话,让他再次一败涂地。
陈贤缓缓扶起高明的身体,盯着他的双眼:“我终于想出来了,你那个问题。”
“什么问题?”
高明惊讶又惶恐地看着陈贤眼里罕见的泪光,衬得他的眼瞳好像不再是如墨般的深沉了。面对面才让高明发觉,自己好想他,只一夜不见而已,思念却早已像流沙将他吞没掩埋。
“你是我的谁?”陈贤好像很兴奋,随即又很郑重地说:“你听着,我的答案是:你是我的核心。”
“什么东西?”高明满脸不解:“显卡?”
陈贤无奈地重复:“核心。Core!哎,CPU也行啊……”
高明目光追着他的眼睛,等他进一步的解释。
“你不在,我没法思考,我失去理性、失去逻辑,我没有动力源……”
高明微张着嘴,转着眼球东看西看,好像在处理陈贤嘴里冒出的这些匪夷所思的话。最后还是定睛回陈贤脸上,噗嗤一声笑了。
“你觉得这是什么情感呢?贤哥。”
“兄弟情?”陈贤挠挠头。
高明捂着脸笑笑,不再坚持了。他倒向陈贤,被他稳稳接住。
不承认感情又能怎么样呢?这怀抱本身就够让人沉醉了。还奢求什么呢?
抱着他的人,才是他的解药。
“高明,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推开你,我真的不嫌你。”
“嗯……我能理解……”高明应着,想起那一幕又觉得有些心痛:“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鬼样子。当时是我失心疯了。”
“你这么说,就是不原谅我。”陈贤说着把高明的轮椅拽得更近了一些,扶起他,让他在轮椅上坐稳。
“这次我不躲,你来吧!”一种视死如归的语气。
高明缩着脖子紧靠着椅背,看着那人紧闭着眼努起嘴的滑稽样子,忍不住气笑了,把他往远了推,道:“看你那逼良从娼的劲,起开起开,老子才不稀得亲你!
陈贤眼疾手快捉住他的手,停住了:“你们急救箱在哪?”
“啊?……在门口洗手池那。”
高明看了看左手手心,之前的伤口又红又肿,难怪陈贤一眼就看到。
陈贤去拿了碘酒和纱布来,一边仔细包扎,一边不忘数落他:“在哪里割到的?怎么这么不小心?疼不疼?”
高明摇摇头,心里也觉得有些奇怪。流了那么多血,伤口居然一点都不疼。不光手上不疼,身上其他地方的疼也在不知不觉间平息了下来。
他抬头看了看陈贤,那一刻觉得他一人胜过整个世界,无可替代。高明遇到过好心人帮他,导师和同门也都是竭尽所能地接纳他回归。但离开了陈贤,他必须做一个独立的成年人,他无法表露脆弱。只有陈贤会这样不离不弃,把他当亲人、甚至当孩子一样关怀照顾……
以前只是客气客气叫声贤哥,叫着叫着,他好像真的变成哥了。
“你才不是什么鬼样子。高明,你很好。”陈贤突然开口追回先前的话题:“我同事Kelly,只有一边脸上有酒窝。你记不记得?”
高明摇摇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陈贤继续轻柔地在他手掌上缠上绷带:“那说我以前见过的你那个师弟,右眼白眼球上有一块黑斑,叫什么来着?欸,还有刚刚你那个咋咋呼呼的师妹,她眼皮一双一单。没有人是完美的。”陈贤凑近了高明的耳朵,降低了音量:“我跟你讲,我□□还一高一低呢。”
“啊?……谁想知道这个啊!”高明嫌弃地躲了躲他。
“我是想说,仔细看的话,每个人都有独特的记号,只是有的人的明显一点,更容易被记住而已。”他看了看高明无知无觉撇在轮椅上的双腿:“你这也只是活着的印记,在我眼里,没有什么不一样。”
陈贤说得诚挚,让高明有点感动。他惊讶于陈贤的观察力居然细致到这个程度,连一面之缘的人都能被他抓住细节。平时看他漠不关心的样子,还以为那就是他的本质。
可这突如其来的窝心话却让他别扭地想不出该说什么。他怔了许久,憋出一句吐槽:“我的鸡汤大师贤哥。”
陈贤没理会他的打岔,摇了摇头,严肃地重复了一次:“没有什么不一样。如果你觉得有,那我就努力帮你过得和他们没有区别。”
高明一时间不知要怎么回应他这些,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跟我回家吧?不要再离开我,我看不得你再受什么伤了。”
“嗯。”他埋下头看着陈贤捧着他左手的那双手,那温柔中带着坚定的珍视。“嗯。”他又应了一声,不住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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