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炸雷像是要轰塌了天去,几道照彻天幕的银索接连劈过,东屋窗下二人无所遁形。
像是被雷声震了,晏浩初整个人呆坐着,怀中女子没了动静,他也就等着,没人率先开腔。
直到雨声扑簌着在屋檐打落,阮苹觉出他伸手拥了自己,便视线飘忽着地将檀口凑近,却始终也没能把想好的‘衷情’诉了。
若蜻蜓点水,她壮着胆子勾着人项子轻吻上去。
见他不拒不迎,因熟知这人温吞和善的性子,她还以为是他不愿,在苦想推拒的漂亮话呢。
正想着放弃退开,后腰猛一下被托紧,一个生涩炽热的吻铺面压来。
唇齿交缠间,舌尖传来一阵锐利的痛,她骇然睁眼,触到他眼底一划而过的抱歉后,便见他轻阖上眼,愈发热烈地缠吻上来。
晏浩初自己也惊异,他一向自诩冷静持重,根本料不到就被她这么一沾时,便失控了一般。
掌下腰肢软似水,他闭上眼由欲.念牵着走,心中惊异外也掠过二分难堪。
她唇上有桂花蜜的香甜,软得水豆腐一样。
他觉着自己真是发了昏,或许是见惯了此女平日死气沉沉的执着模样,他只是好奇她沉沦动情时的神态。
他渐渐克制不住自己的力气,恼恨暗生,甚至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在酒菜里下了药。
呼吸受制,阮苹觉着自己要溺毙过去,她想推开人缓口气。
却突然膝弯下被人捞起,整个人失了重心,离地半丈得凌空起。窗外裹挟了雨腥泥气卷入,她大口呼吸着,一晃神,已被他横抱着到了榻边。
没有言语,无有交涉,同她设想中的温柔全不一样,少年将她放倒榻上后,粗粝滚烫的手掌就摸索着往她腰带间钻。
身上分量重得她喘不过气,天边电光劈过,一阵潮湿沁风突然吹熄油灯。
屋子里一下子只剩了喘息潮热的黑影,一如从前被人绑着行事的夜晚。
少年未经人事,又是常年习武出身,动念时便毫无章法。
屋子里闷热黢黑,枯索麻木的一颗心忽然酸楚闷痛起来。阮苹身子发僵,从前院里学来的一样也施展不来,无端端只想落泪。
理智告诉她何必如此?
却无论如何也压不住,肺腑五内百感如焚。
听得身下压抑低泣,少年停下动作。
平生未有过此等燥乱难捱的时候,她将他勾起兴,又要故作姿态地抗拒吗?
他试图忽略身下女子的反应,天边又一道银索劈过,恰好照亮她近在咫尺的苍白小脸。
清泪划破长疤,他心里厌嫌,胸膛起伏着,却在这一刻生起从未有过的荒唐念头——好一个装腔作势手段不俗的女子,作侍妾的话,也不知会不会被言官弹劾。
这么想着,他揿着身下人细若柳枝的腰,小心伏下去,一次次顺着鬓边,讨好安抚一样。
他哄着她,用足了耐性,动作温柔地好像在哄受惊的幼儿。
她何曾受过男人如此照拂,如长寂万古的漆黑夜空里划一点星辰。
单这一点微茫,便叫她不合时宜地再生诸多妄念。
随着妄念一并起的,则是本不该有的希冀和贪求。
她一下抓住他的手,轻声问:“阿元,月末前你就会走吧。”
少年只含糊'嗯’了记,便又犹豫试探着想要继续…
她不再拒绝,可周身明显僵着。
心口似有石头堵了,他停下动作,撑手将人拢进怀,目中是绵密阴冷和不耐。
她是为了银钱,她是忧心他不会兑现酬劳?
倒是个傻的。
倘他连救命之恩都要赖了酬谢,她缘何认定,多了层‘发肤’的交情,酬谢就跑不了了?
女儿家的古怪心思,晏浩初也懒怠刨根问底,一个出身卑贱的瘦马罢了。
今夜她来投怀送抱,她那么爱银钱,他便如她的愿就是。
平复下心境,他终是松开手稍整了下衣衫离榻,燃了油灯,走到屋中唯一的一只低矮箱笼边,蹲下身在衣服堆里翻找起来。
阮苹身上则乱多了,衣衫都被扯落了大半,夏日麻衫薄,她半坐起身,发现裙裳的两处系带和左侧一大片都被扯裂了,便只好以手作带,暂将衣襟掩住身子。
无措、羞耻、晕醉之外,她身子微微发颤,暗嘲自己无用。
这境遇,竟比从前走投无路,还要难堪不适。
她真的累了。
可筹不到六十两,桃露就一定会被发卖。
过了七月初三,桃露也才十六,若是真被卖回了院子里,千人枕万人尝,她真是不敢去想。
正眉愁目哀之际,一张盖了红泥宝印的纸挡在眼前,害她捏在衣上的手抽抖了记。
抬眉飞觑过上头,似见少年额角沁汗。再定睛一瞧时,但见那竟是一张五十两整的大梁宝钞。
穷人家都是攒几吊钱再换了整碎银子回家藏好,这样的宝钞通常都是商户做买卖用的,嫌着背几百两累赘,带一摞宝钞不占分量。
穷人家不一样,莫说多少人一辈子家里攒不齐五十两整,就是年景好一时攒够了,好些人家也情愿把银子分了几份藏在家里。
五十两的宝钞,她这辈子都未经过手。
她颤巍巍伸出一只左手,小心地从他手里接过宝钞。
顺着边缝的纹路抚上去,左侧被扯坏的衣襟掀起,腰间雪肤若隐若现。
她就这么歪垂着身子,醉意朦朦地说不出话。
眼见着衣衫要松,少年转开脸,言简意赅道:“前两日家中托人送来的,你不必……另一百两,下个月我遣人送来。”
单有这五十两,桃露被发卖时,她就有把握将人买下了。他还说另外一百两也会送来,连孙家要的一半身银也有了。
陡然间解了困,直如绝处逢生。
从没有人这样待她,况他也不甚富裕。
她垂着脸,哑着嗓子说:“阿元,对不住,我、我方才……”
她慢慢松开手,朝前一步,瞧着是要继续的意思,只身子抗拒得发抖。
再前一步后,连她自己都厌烦了,说不清到底是怎么了,一时间悲从中来肺腑酸彻,忍了再忍,她死咬着唇,决心不能再发一声。
她将宝钞好生压在远离灯盏的案头,回过头不再犹豫地解衣,语调悲中带媚:“阿元,你好生抱一抱我。”
晏浩初把这一切看在眼底,在她伸手又来拉他时,他目色沉凝,没有回应。
思及这段时日以来二人的相持照拂,他也算对她的身世心性了解透彻。
入了魔一样,忍不住便要想——倘或是他挨着这样出身,会否比她过得更好些。
这念头一起,他就在心底嗤笑起自己。
世间数理,万事万物逃不过。人亦如是,尊卑贵贱,大抵是生来就注定的。古来改命者,无一不代价惨重。
他自幼醉心权术,苦心孤诣都至今未能功成,似她一样的贱民蝼蚁,又凭什么那样执着,凭什么与天去换。
自嘲一番仍挥不灭零星恻隐,他叹喘了记,单手将人拥进怀里。
没想到,他讨好父皇的本事,会全套地用到一个女子身上。
倒没有再似方才那般,反是抬手朝她背上轻拍着顺气。
听得怀中人果然哭得更厉害时,晏浩初凑近了拧眉无声冷笑,又附到她耳畔缓声道:“钱的事,我会尽快想办法,早些歇息吧。”
见她还犹豫停顿,他又拉开些距离,皱着鼻子有些俏皮地笑了下,诉苦一般:“来日方长,阿姐既怕,就不要再为难我。”
灯火下贴的近,才发现他的眼瞳是偏浅褐的暖色,望进去深潭一样,本来昳丽俊逸的眉目顷刻显得柔情难耐起来。
轮廓眼角里还存着少年人的朝气青涩,当他摆出如此无奈又包容的一副脸面时,似又兼具了知晓世间悲苦的通达。
阮苹捏紧宝钞,叫他这么望着,她泪眼顿住,险些忘记移开视线。
在他直起身问:“可要做些醒酒汤?”时,少年颀长身影遮蔽灯火,方才相缠的场景再次浮上心头。心乱、惊怕、难堪……一时间千情万绪齐涌,她才连道着:“不用。”逃也似地推门出去了。
她看不到,在她身后,少年面色阴冷地以指抚唇,盯着她背影的眸子里是透着克制的兴味。
在她单薄背影没入雨幕时,便连那三两点的兴味克制也不见,他眼底灰烬一样,只余荒芜。
夜雨绵绵,阮苹在西屋枕着宝钞,她做了一夜凌乱的梦,数不清惊变几回,有好几场如真似幻地梦到了他。
说了什么她一句不记得,唯独记得他那双笑意和暖的浅褐色眸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