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元瞻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瞧她可怜。”
言及此,魏鸣瑛唇畔的笑收拢了些:“是可怜。姨母又何必带上她。”
暮晚归府,知柔趁房中没人,把裤管撩高,精瘦的小腿晾在黄光下,有一处明显鼓了起来,比在沈园里瞧,似乎多了一点零碎的青紫颜色。
知柔心想:真倒楣。她叹一口气,仰头倒在床上,盯着帐顶,眼前竟然浮现出魏元瞻的脸。
他们起头就不和,后来几番交集,她觉得此人实在讨厌。在家塾里,二人默契地没有说话,大概是因为柿子一事,皆怀怨气。
可今夜魏元瞻的举措令知柔对他的印象一改故辙,满腔心思想着怎么报答他才好。
等知柔的腿全好起来,已至元日。
她活动自如,像只顽猴似的,在林禾的屋子里展示武艺。
说是武艺,实则不过她在江南偷学的几套拳脚,虽无章法可言,却真能防身。
林禾见她折腾了一头汗,还喜气盈腮的,不由笑着招手:“歇一歇吧,过来坐。”
知柔擦了擦脸,适才坐过去,大口喝一杯茶。
林禾打量她一阵:“这几日不用去家塾,课业可有落下?”
“我每日都在背书呢!”她放下茶杯,“阿娘,我把昨日学的背给你听。”
说着敛衣站起,一只手反剪身后,清咳了两声。
朗朗道:“翩彼飞鸮,集于泮林,食我桑椹,怀我好音。憬彼淮夷,来献其琛,元龟象齿,大赂南金①。”
林禾颔首:“第一句何意?”
“飞鸮在空中疾行,飞着飞着,停到了泮池边的树林里,吃了我的桑椹,所以要唱好听的歌还给我。意思便是,飞鸮尚且懂得图求回报,何况人呢?”
知柔洋洋洒洒说完,颇有几分邀功地看过去:“阿娘,我说的对不对?”
童言稚嫩简白,惹得林禾衔笑:“不错。”
转而又问:“你的字写得如何了?在家塾念了三月,不知有无长进。便将你方才诵的两句写下来,与我瞧瞧。”
知柔有个习惯,她读书从不贪多,能读能背则矣,临字默写,那是另一回事儿。
眼下叫她执笔,她想破脑袋也只能看见两行字的囫囵,一笔一画该如何落下,到底不知。
样子却是做足的。
她静立片刻,从林禾手中接过一管兼毫,枕腕书写。字虽平平,胜在刚劲,比同龄孩子的字锋利得多。
知柔写完投笔,两眼亮晶晶地翻了下:“阿娘过目。”
林禾瞧上一眼,果然是她最拿手的四个字——新禧万福。
心中想笑,嘴里却说:“就知道糊弄我。”
因是春节,不好太拘着她,便取了红封交到她手里,柔和道:“添福添岁,平平安安。”
晌午全家一处吃饭,宋老夫人给林禾破例,让她也入席落座了。
小辈们独占一桌,围着先摆上的几碟小菜,表示似的,随意动了下箸,兴头儿早就丢在外面搭的戏台子上,只等去看回闻阁排的新戏。
知柔年纪最小,位置靠屋里边儿,正对面便是两位哥哥在侧首说话。
二公子是长房之子,比宋祈羽小两岁,也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宋祈章。大约随了长房夫人的模样,他生得颇显阴柔,性情却是太阳一般。
目下他和宋祈羽笑笑,一错眼,对上知柔百无聊赖的目光,似记起什么,突然道:“四妹妹,你和我别处说话。”
知柔立马跳下凳,随他走到屋外。
其余几人皆疑惑地看过去。
“他们俩密谋什么呢?”府里大姑娘宋含煦拉着妹妹嘟囔。
宋含茵摇头:“前几日就开始了,我看二弟弟常在家塾找四妹妹说话,真不知道他们俩是怎么聊到一块儿的。”
就在这时,宋含锦随口应了一句:“恶趣相投呗。”
声调不高不低,恰好落入同席的几个哥哥姐姐的耳朵里。
宋含煦、宋含茵都是长房姑娘,虽平日与宋含锦亲近,可听了这么一句话,难免有些不痛快。
二人眉心微褶,正待发作,宋祈羽恰时开口替她辩解道:“姐姐别气,妹妹她说着玩的,没什么意思。”
话音入耳,宋含锦方才察觉自己失言,垂眼撇一撇白箸:“是我说错了。”
因是冬日,天色总闷闷的,不露晴朗。
宋祈章往门内掠一刹,很快转回来,一双眼睛在阴影下显得格外烁亮。
“四妹妹,你托我买的东西我买好了,你什么时候带我下河捉鱼?”
“现在太冷了,至少得等到春天吧。”知柔也回头看屋内一眼,顿一顿,“二哥哥,东西在哪儿?”
“我一会儿叫人给你送过去。”
宋祈章答完,眼神古怪地落在知柔身上,再张口,有些担忧的意味:“你是要用它对付宋培玉吗?”
前几日,宋培玉不知哪里寻到四妹妹养的乌龟,下狠手,把它的龟壳尽染红了。
据说四妹妹哭了一日,第二天给它重新取名,叫“红袍大将军”——这名字大抵有挑衅的意思。
宋祈章与知柔聊得投契,听她讲起洛州,便想着将她所述之事都玩一遍。这般相处下来,他觉得四妹妹实在是一个有趣的人,不忍心见她沾惹麻烦。
乍闻“宋培玉”三字,知柔的脸色难看了些,随后又想,她让宋培玉在先生那里吃了个暗亏,已是报复回去,没什么可气的了。
她欢喜地展眉,说不是,“我要送人。”
① “翩彼飞鸮,集于泮林,食我桑椹,怀我好音。憬彼淮夷,来献其琛,元龟象齿,大赂南金。”——出自诗经《泮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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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饯星霜(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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