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和小予年纪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一身粗布衣裳蹲在不远处,手里抓着几颗石子玩耍,清澈明亮的眼眸直直盯着许慕莹,脸颊上有一片灰尘污垢擦得寥寥草草,一看就是个玩疯了的小野孩子。
封仆戒备地望着他,有些枯黄的头发胡乱拢在脑后,正抛掷手中的石子玩,真真看不出有什么需要防备之处。可此处是闻溪山,小火的家乡,火蜥族身体与生俱来有毒,想到此,本欲往前的身形一滞。
“小孩,你在这里干什么?”许慕莹反问。
“我家在这儿啊。”抛掷起来的石子被这么一打岔,接了个空。他顺手捡起石子若无其事起身道,“前面有路被堵了,走不通。”
头顶一片蓝灰色混沌之气,在虚空中翻涌,他们的视线也因此被混淆,虽然很像,但许慕莹笃定,这里不是外面的天地。
封仆分明说闻溪山的阵咒散了,突兀出现的这个结界显得尤其诡异……
许慕莹继续往前走,嘴里漫不经心答:“哦,堵了啊。”
看她执意要往前,小孩挪了两步:“那边走不通,你还要去啊?”
“我去看看堵成什么样了?”她说着示意封仆跟上。
二人根本没有因为他的出现受影响,小孩无趣地将手中石子往旁边的草堆一丢,跟着走了上去。
“我娘说今天一早山上有落石拦了路。”他慢悠悠跟在二人身后。
许慕莹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问:“这里是通往寨子的路?”
封仆犹豫一番,摇摇头:“我拿不准,这条路,我不熟。”
二人不约而同沉默,直到看见那堆堵住去路的巨大山石挡在路中间,狭道两边都是山壁,但凡落石位置在前后一点距离,都有通过的可能。
许慕莹抱着手臂转身看跟着的小男孩:“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男孩嘿嘿一笑:“想看你们怎么过去?”
他一副看好戏的姿态,脸上挂着一缕莫名的笑意,许慕莹与封仆对视一眼:“你有法子?”
小男孩摇头,表情诚恳:“没有。不过我娘经常上山采药,她知道有一条路能出去,只是有些绕。如果她带路,你们一定能出去。”
许慕莹弯腰,笑眯眯看着男孩问:“你叫什么名字啊?带我们去找你娘可以吗?”
“我叫阿鱼,我带你们回去等她吧,她上山采药还没回来。”
“好呀,阿鱼,你带路吧。”
他一蹦一跳在前面走着,不时弯腰拔一根路边的野草在手里把玩,看见飞过的蝴蝶时会快跑两步去扑碟。
不知是因为他在前面小跑离得有些远还是天空的光线过于暗沉,他的脚步在草丛的光影中掠过,好像浮着一层虚影。
封仆盯着前面的小身影半晌,眉色越来越沉,握剑的手越来越紧时,她也跟着紧张起来。
没走几步,阿鱼停下脚步转身来看他们。
“怎么了?”许慕莹问。
他歪着脑袋笑嘻嘻地伸手指向路边一棵树,问封仆:“哥哥,我想吃杏子,但是摘不到,你能帮帮我吗?”
二人随着他所指去看,路旁确实有棵杏树,不算很高,对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要摘上面的果子属实不太容易。封仆上前两步打量着杏树耐心极好地问:“你想要几个?”
阿鱼仰着脑袋,先伸出两根指头,犹豫一瞬后又伸出两根指头:“四个。”
封仆半跃起身,扬起手中剑柄轻松将一个挂果的枝头挑下来,另一只手去摘果子。常年练武,剑和长枪都是他所擅长的武器,手掌经年累月磨出的茧在他伸手去摘果子时尤为明显。
封仆背对他们时,阿鱼突然向她靠过来,面上是盈盈讨好的笑意。
在小院里一群孩子,小一年纪最小,有时开心得没了形或者遇到什么新奇事,都会喜滋滋凑上来,仰着笑脸对她说个不停,偶尔会失了分寸来拉许慕莹裙角。
所以阿鱼的这个动作她并没有过多设防,转了身子正好面对着他。
封仆伸出去的手够到枝头旁,手腕在空中一顿,方向一转,拔出长剑利落转身,直指阿鱼……
冷剑闪着寒光,不仅是阿鱼,旁边的许慕莹也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许慕莹声音极轻。
“他不是火蜥族人。”封仆断然道。
许慕莹本来也没全信这小子。经历之前虚空之境撕裂陷入结界遇见双亲那次,她已经对这类结界抱着极大的防备之心。
特别是闻溪山阵咒散了,想来也没什么好幺蛾子。阿鱼不是火蜥族,她属实没有想到。
“而且……”封仆声音一沉,“这小子好像是个魂体。”
许慕莹:“……”
她不自觉缩着脚步,堪堪往后悄然挪了小半步……
阿鱼仿若受了惊吓般,身子一扑,紧紧抓着许慕莹臂弯,满脸惊恐:“你说什么?哥哥,你可不要吓我?!”
许慕莹:“……”
可不兴抢别人的话!
她面上不动声色,暗中将被阿鱼抓着的臂弯往回轻轻抽了抽:“……你……阿鱼,你先放开我,有话好好说。”
却被抓得更紧。
封仆剑尖一抬:“松手!”
“我不,我害怕。”阿鱼昂着脑袋,又往许慕莹身边凑了凑。
许慕莹叹气:“封仆你把剑放下,吓到小孩子。”
封仆:“……”
“放心,这个哥哥没有恶意,你不要害怕。”许慕莹说着,拍拍阿鱼的手背安慰,“不是火蜥族没关系,其他族也可以生活在这里啊!”
刚才面对封仆还天真执拗的一张脸,侧目仰头看许慕莹时,面上是冷沉的笑,反问许慕莹:“哥哥说的没错,我是个魂体,你不怕吗?”
许慕莹内心:疯狂尖叫暴走……
面上挤出自以为很有信服力的笑,语气尽量平和道:“我身上也有个魂体,是我们家老祖。我见得多了,有什么好怕的。”
阿鱼神情一改,收了收冷沉的表情,以一个怪异的角度龇着牙问:“既然你不怕,姐姐你可以跟我去一个地方吗?”
“那不成,我们来这里有很要紧的事。有人生病了,我们得去救人。”
说话间,阿鱼那张灰扑扑的脸浮上道道黑色印记,咧嘴露出的一口白牙在眨眼间变成黑色。沉沉死气从他稚嫩天真的眼眸中,疯狂外溢。
封仆举剑便要斩,许慕莹挤眉弄眼阻止,好生劝说阿鱼:“你是不是想吃杏子,我让哥哥给你摘。”
抓着她臂弯的双手不觉间化作一团黑气,许慕莹视线被扰,看不清黑气中阿鱼是不是在笑?还是在哭?
“姐姐,我的东西丢了,你帮我找找吧……”幽怨的声音从黑气中传出。
许慕莹:“什么东西?”
阿鱼的声音急急道:“内丹,我的内丹丢了。”
握着剑的封仆眼神短暂困惑后,霎时清明,他张口不出声说了几个字。
许慕莹立时会意。
玄武族。
“你身上怎么会有我的内丹,姐姐你还给我……”
“姐姐你把内丹还给我吧……”
你把内丹给我吧……
他低低泣诉的声音在一声又一声的呜咽中,变成哀求,最后在许慕莹听来,演变成裹着风声的尖锐咆哮。
她身上有一个玄武内丹,不是阿鱼的,是阿珣给她的。自从知晓这内丹对他们玄武族来说有多重要,许慕莹便慎而又慎之,甚至后悔当时为什么轻易接过阿珣的好意。至此,她大概猜测到阿鱼应该是因内丹丢了性命的玄武族人。
对阿珣内丹的保护让她生出惧怕,挪着往后退了一步。
阿鱼瘦弱的身子变成一团黑气,在她退开时,周遭裹挟的戾气参横,直扑她面门而去。
封仆的剑光从后直直斩过来,没带一丝犹豫,将那团黑色刺破。即使是魂体,在遇到玄铁之剑也会被伤。
令他们意外的是,这一剑刺过来,并没有造成魂体受伤。反而在刺开的空洞中出现阿鱼的脸,他天真地仰着一张脸问许慕莹:“姐姐你怎么拿了我的东西不还我?”
“……”
几缕翻腾,黑气重新聚成一团。封仆迅速来到她身边,以剑为盾,将阿鱼挡在一丈开外之地。
“这小子连魂体都不是。”封仆冷声道,“只是一道残念,在此地戾气积怨已久生出的障结。”
“内丹剥离时怨念太深,在此处积郁。许姑娘你往后退些,我来将他打散。”
说着,他举起剑。
“等等。”
许慕莹问:“打散会怎么样?”
封仆动作一顿:“就……散于这世间,再无痕迹。”
许慕莹垂眸。
说起来,她不算一个太有慈悲之心的人。但一想到阿鱼小小的身躯被人将内丹强行剥离,她这点没用的怜悯心作祟,实在不想受玄武之人恩惠,还损玄武族人残念。
“反正他也没害我们,能不能将他收起来带回去。”许慕莹想了想问道,“那天在放河灯时听说河灯可以渡化执念,不知道有没有用?”
“河灯没用,”那天卖灯的摊贩只是想推销河灯,对许慕莹将河灯用途说得天花乱坠,封仆还是听出许慕莹话里的意思,“帝宗有其他阵法可以做到。”
他握剑的手松了松,从乾坤袋中取出个白色小瓷瓶,以剑刃为引,结了个简单的阵咒将阿鱼的残念收入瓶子中。
“等回去再处理吧。许姑娘,这结界由阿鱼残念所铸,估计很快会消失,我们赶紧离开才是。”
他话音刚落,周遭的空气逐渐变得厚重稀薄,让二人生出窒息感。天空原本的蓝灰色混沌开始往下落,如同幕布一般将此处掩埋。
她回头看看方才来时的路,已经在土灰色的结界边缘虚化,消失。
封仆以剑为盾,用着平时不算太熟练的阵咒之术,妄图从结界中破开一条路。
方才阿鱼蹲着玩石子的草堆旁,忽闪忽闪,出现几道异样的亮光。
“那是什么?”
封仆没有在那个位置探寻到结界的薄弱处,回头看了两眼猜测道:“应该是阿鱼的东西。”
许慕莹看他重新专注在阵咒上,便不再打扰。她掀开遮挡的草垛时,那些原本青绿的草在她指尖消散,从一道虚影,变成虚无。
草垛下,是方才阿鱼抓在手里抛掷玩耍的石头。不知道这几个石头有什么特别之处,她伸手去触碰时,发现它们并没有随着结界消失。
一颗,两颗,三颗……
好像错觉一样,她捡起来放在手中的石头并没有那么冰冷。
“许姑娘,我找到了,我们从这边可以出去。”
许慕莹将石子抓在手心应声:“来了。”
封仆开的路并不算宽阔,没走几步,整个空间的逼仄让他们慢了下来。
“坏了……”封仆话音刚落,周遭忽地陷入一片漆黑。
她还想问问什么糟了。鼻息之间传来新鲜的泥土气味,她被裹挟在其中困顿不已,无法动身。
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念头,她莫不是被埋了吧……
一道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这里,这里有动静。”
不是封仆说话,这声音听上去,也很熟悉。
好像是七曜……
“我在……这里……”一张口,她吃了满嘴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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