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扇合拢的轻响是唯一宣告终结的讯号,隔绝了门外那份庞大且无形的喧嚣。他终于拥有了一点只属于自己的时间。足下昂贵柔软的纯色地毯吸收了最后一点声息,只剩下寂静膨胀,几乎发出无形的嗡鸣。水晶吊灯在屋顶散出刺眼的光芒,光尘在空气中浮动,扑面而来的沉水香裹挟着末世里荒诞的奢华,墙壁饰以华贵的丝绸与繁复的雕花线条,触手所及的柜面光滑冰冷,一张大得超乎寻常的床置于房间正中。然而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天际线一片狼藉,断裂的钢筋如同扭曲的骨架伸向天空。
他曾经或许会为这份奢靡局促,但现在,只觉得这“精致”像一层华而不实的裹尸布。一丝罕见的、近乎刻薄的讥讽笑意悄然爬上白星的嘴角。这算什么呢?窗外浓重的阴影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这房内的光鲜。
房间里静得可怕。连窗外废墟上偶尔掠过的变异生物嘶鸣,或远处幸存者营地的微弱喧嚣,都在这厚重的隔音结构前败下阵来。这极致的安静,他发觉,自己竟然适应了。适应了不再有室友熬夜赶论文的键盘敲击声,适应了不再有楼下小吃街的烟火喧嚣,更适应了……不再需要进食,不再需要睡眠。
超脱凡俗的代价在此刻格外清晰:这具被神力重构的躯体早已剥离饥饿与疲惫的警报,连续三十多日不眠不休、斡旋于不同势力之间,生理机能依旧平稳如精密仪器。可正是这种“完美”,让心灵的空洞愈发震耳欲聋——当人类用进食补充能量,用睡眠修复精神时,他连短暂麻痹自我的权利都被剥夺。
大学生活的剪影像褪色的胶片,模糊而遥远地闪过——食堂拥挤的人潮、熬夜后眼下的青黑、复习到虚脱倒在图书馆沙发上补觉的狼狈……那些感觉,饥饿的烧灼感、疲惫如同灌铅般的沉重感,连同那个普通大四学生白星的人生,仿佛在获得这股“神赐”(抑或是诅咒?)力量的那个瞬间,就被彻底抹去。
岁月似乎将他的活力榨干,只剩这副冰冷的外壳。那张永远青春的脸庞上嵌着一双眼睛,其中沉淀的东西却过于复杂深邃,早已超越了他应有的年纪。他现在是一台精准、永动的机器。身体由纯粹而强大的能量构成,流转不息,永不匮乏。然而,神祇的力量带来了神祇的枷锁。他不需要食物,却必须日复一日吞下权力场上的明枪暗箭;他不需要睡眠,脑中却塞满了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的诉求和永无休止的算计。他游走在这片废墟之上,辗于人类苟延残喘构筑的各个“势力”堡垒之间:东区那个靠着工业废墟重启部分生产线的工程师联盟,试图把他打造成无坚不摧的工具人;北边那些信奉弱肉强食、用暴力维系秩序的“雇佣兵团”,则视他为通往更大权势的捷径和潜在威胁;甚至还有南方那个试图恢复旧日秩序、推举“元首”的秘密议会,殷勤地递上冠冕……他像个永不停歇的齿轮,咬合在不同的机器缝隙里,不知疲倦地斡旋、权衡、妥协、威慑。
他早已不是那个眼中会闪耀热切光芒的年轻人。他学会了垂下眼睑,收起锋芒,戴上名为“宽容”、“睿智”、“顾全大局”的面具,展现着一个所有人都期待的“领袖”形象——一个不会轻易动怒,能听取各方意见,懂得平衡的温和神明。即使,他的双眼比任何显微镜都锐利,早已洞穿那些面孔下或谄媚、或贪婪、或野心勃勃的内核。
他必须笑,在需要的时候,哪怕那笑容空洞;他必须沉默,在真相如同烧红的烙铁时,展现出一副浑然未觉的天真样子;他更要呈现出一种近乎刻奇的宽容。即使那些在他面前信誓旦旦的面孔、表露的所谓忠诚,其下掩盖着虚伪与算计的脉络,对他而言都像摊在阳光下的劣质谎言一样清晰可辨。他并非无法拆穿,只是不愿。
他厌恶一切。厌恶那些名为“蓝图”、“复兴计划”的华丽辞藻下包裹的龌龊。这个提议要求铲除阻碍资源分配的“麻烦”聚居点,那个计划又主张优先消灭与他们政见不合的“异见”团体……所有人都在利用他。像操控一把无知觉的神兵,借他的手,清扫各自的障碍。
他不是傻子。力量曾在他掌中沸腾,如新生的恒星。那时他以为能劈开所有迷雾与污秽,重塑一个简单干净的世界。然而成年人的世界是一张布满黏腻蛛网的泥潭,远比少年时想象的迷宫复杂得多。杀戮?成为只依靠力量建立绝对权威的暴君?念头不是没闪过,但很快被冰冷的现实扑灭。杀戒一旦开启,血债便永无尽头——除非他能将这颗残破星球上苟存的所有生灵抹杀殆尽,否则,人,是杀不完的。新的背叛者,新的觊觎者,新的“不切实际”会如野草般迅速滋生。只要还有一个“人”存在,那种贪婪与倾轧就不会终结。他太清楚不过。
平衡——这个令人作呕又无比现实的词——成了他不得不握紧的缰绳。那些人,那些势力,就像永不餍足的饕餮,递给他一个又一个包裹着花哨词汇、实则全为私人图谋的无望计划。他要给那些不得不用的家伙一点甜头,一丝希望,让他们死心塌地(或者说暂时不敢忤逆地)干活,维持着最基本的生存秩序。同样,也要毫不留情地落下惩戒的铁锤,用某些人的瞬间湮灭作为警示,让所有人都明白,他不是无害的橡皮图章,越界者需付出血的代价。在这推拉之间,方寸之地,世界才能在一片废墟之上,步履蹒跚地维持着危险的“秩序”。
疲惫……一种无关乎□□、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像浑浊的冰水,漫过他意识的堤坝。他做得很好吗?各方势力战战兢兢,废墟上保持着一种病态而脆弱的稳定。可谁又会给他一枚勋章?一句真诚的感谢?人们匍匐在他脚下的阴影里,眼神里盛满的是纯粹的、不加掩饰的畏惧。他们歌颂他的力量,只因为那力量还能被利用;他们供奉他,只为了换取片刻喘息和谋求私利的机会。他的清醒如同烙印,日夜灼烧着他仅存的自我。他不过是个被架上神坛的、徒具神力的囚徒。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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