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里暗自对卡戎下了定义：语气不冷不热，但句句有回应，这列车长简直是个人机。
又经过了几节车厢，穿过一道电动门后，餐车终于到了。
狭长的车厢里分布着六列卡座，另一侧立着半人高的吧台，台后一排玻璃橱柜，橱柜下方摆着小型冰箱、咖啡机和水槽。
水槽边上一个微胖、穿着白色厨师服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哼着跑调的千禧年小曲，哗啦啦地冲洗着手上的杯子。
那身影听到门开合的动静，头也没回，洪亮热情的声音便响彻了整个车厢：“哟！来客了？您先找个椅子坐着，等我整杯咖啡！”
他转身一阵忙活，焦香浓郁的气味便飘散开来。
林远川入座，对列车设施点头表示满意：“车站看着有些年份，但这车还挺现代化。”
卡戎走进吧台，端出一盘煎蛋烤吐司，放到他桌上，示意道：“这位是列车厨师。”
“还是个新乘客？”那忙碌着的身影转过来，用系在腰上的围裙擦了擦手。他看起来四十多岁，脸上堆着淳朴憨厚的笑容，面相和善，浑身散发着令人安心的烟火气。
厨师扫一眼他俩，开始拆台：“难怪你一早就借我地盘做早餐，这小伙子长得真俊啊。”
“杰克，你话有些多了。”卡戎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那位厨师，转身坐到了林远川对面，修长的双手搭在膝盖上，端正乖巧。
林远川咬着吐司，先是对列车长亲自下厨感到诧异，又是对这位厨师感到好奇。对方长着一副中餐馆大师傅的模样，难道竟是个外国人？
“嘿！我就喜欢唠这些！”大师傅装了咖啡送到他桌前，“小帅哥好，我叫王杰克，乘客们给面子，通常叫我王师傅。”
他大拇指往身后一翘，指了指吧台：“咱以前在阳间也是个掌勺的，现在嘛，到了这地儿重操旧业。我这儿晚上才开火，到时候您有啥想吃的可尽管跟我说！”
林远川心安理得地啃起煎蛋。想必是因为厨师晚上才工作，早餐就由列车长代劳了。
王师傅上下打量他一眼，那眼神好像是在掂量食材的新鲜度，但并没有让人感到恶意。
“瞧你这小脸发白的，还没适应吧？没事儿！我这儿见得多了，大家刚上车时都挺紧张。”他大手一挥，拍拍林远川胳膊，“想我当年刚到车站时，第一反应就是摸摸手边有没有带着菜刀，结果车票带出来的行李还真是刀，哈哈哈！”
王师傅很热情，但林远川偷偷往卡座里挪了挪，那一掌拍得他嘴里的煎蛋都快掉了。
餐车电动门一开，小胖噔噔噔地跑进来：“哥你醒啦！王师傅早上好，咦哥你怎么有煎蛋吃！”
他熟门熟路地从吧台柜子里摸出一个干巴面包，窝在卡座上吧唧吧唧地嚼着。看来这小子昨晚上车时已和王师傅打过交道。
王师傅挤眉弄眼：“这可是列车长亲手做的早餐哦~”
小胖满怀期待地看着卡戎，眼睛眨巴眨巴：我也想吃列车长做的早餐。
对方一瞥他，脸上冷淡又疏离：“请问有什么事吗？”
小胖蔫了，瞬间觉得嘴里味如嚼蜡，敢怒不敢言。
林远川咽下最后一口煎蛋：“谢谢你，卡戎。”
电动门开了又合，三个男人走了进来。
领头的人约莫三十多岁，戴着副金边眼镜，正和身后的人交代：“要记住，能活着回来的才是赢家。”
身后两人像二十多岁的大学生，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
眼镜男走近，转头看到他们，似乎有些意外：“最近上车的新人这么多？”
他指挥着小弟从柜台里拿食物，自己则神态倨傲地坐在卡戎身后的卡座上。
王师傅向林远川介绍：“这是万杰，老乘客了，已经过了三个站点。那两位后生仔也是昨天才上车的。”
林远川端起咖啡杯，挂起那副已经形成肌肉记忆的微笑：“你好，我是……”
万杰却直接打断他：“哼，一个小白脸，不需要向我介绍了，反正很多人都没办法同行太久。”
他用指节笃笃地敲着餐桌，对两个新收的小弟强调：“不要好奇！不要多事！站点里那些看似支线的任务，九成九是引诱你送死的陷阱。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用最小代价，完成最低限度的要求，然后活着回来。”
林远川笑容淡了些，转头问卡戎：“活着回来，我们是不是就能重生？”
“是有老员工提起过，曾经有死者通过了站点的考验，获得重生。”卡戎的回答让在场死者的眼里都露出了希望的光芒，万杰也止住了话头，但卡戎又接着说：“可几乎所有旅客在某一站下车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林远川托腮思考，这是很微妙的说法，没有再回来的人，是消失了，还是确实回到现实中了呢？
于是他问万杰：“照你说的，要是只完成最低限度的任务，足够让我们重生吗？”
卡戎抿了口咖啡，不置可否。
万杰在新来的小弟面前被质疑，显得有些愤怒，大声驳斥道：“你不懂！只是活着还算简单，但你要是想再做点多余的事，站点里的都是魔鬼，他们有的是手段折磨你！你是不是存心想煽动别人送死！”
林远川抿了抿唇。一口黑锅甩过来，任谁都不会开心。
但列车禁止乘客追逐打闹，他瞄一眼卡戎，既然车厢内安全由列车长负责，那么违了规的惩罚大概也由他代劳。
林远川心里有些骚动，想着在安全屋里小小地擦边，又会被如何处置呢？
卡座的隐蔽角落里，一页剧本被轻轻撕下。
然后林远川端着咖啡起身，直直向万杰走去，在众人惊诧的注视中，将那杯咖啡泼到了对方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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