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夏看了周朗一眼。
周朗给杨惠解释：“在我国，为了保护文物不至于流失，会要求部分拍卖指定买家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籍持有者。这是我国特有的情况，基于历史原因：过去百年里，我国被掠夺了太多的文物。”
“但是这艘船不在贵国境内……”话出口，杨惠也反应过来，“言小姐是说，这艘船是中国古船？”
“从我国港口出发的船，”言夏纠正她的说法，“船上商品made in China。”
“言小姐，这没道理！”杨惠抗议。
“这是我的条件——也是底线。”言夏说，“到午饭时间了，杨小姐可以好好想想。”
“我很难说服股东——”
“那是杨小姐的事。”
“如果东西是在室利国境内，”周朗打出一行字，“根据2001年国际公约，室利国可能会宣布对沉船的所有权。”
“如果东西在室利国领海，自然归于不可抗力。”言夏也不含糊。
杨惠还是觉得这条很混蛋。
虽然近年来中国发展很快，屡屡有来自中国的神秘藏家在国际艺术品拍卖市场上创纪录，在法国，薄薄两卷《永乐大典》就拍出五百万欧的天价，还是副本。但是——天知道这批东西值多少钱，又有没有中国人肯接这个盘。
“我听说1998年还是哪年，有个德国人在勿里洞岛海域发现阿拉伯商船BatuHitam号，沉船时间大约在贵国唐代。当时打算因四千万美元卖给贵国，被贵国拒绝。后来是被新加坡买下来。”
“那是二十多年前了。”言夏说。
“谁能保证——”
“周先生能保证。”言夏耸耸肩，“不然杨小姐——杨小姐不要告诉我周先生放着国内一摊子事不管跑这边来做雷锋。”
杨惠：“谁是雷锋？”
周朗愤然在公屏上打出六个字：“我们去吃饭吧。”
言夏不肯跟周朗同桌进餐，杨惠只得给她叫外卖。
杨惠觉得言夏这个人简直了！
“你到底看上她哪一点？”
“是她看上我。”周朗嘴硬。
杨惠：……
周朗劝她：“价钱还可以谈，定向拍卖就别费劲了，她不会谈的；听她的口气，只怕东西在公海的可能性比较大，不然她也不会押这个宝。”如果室利国宣示所有权，虽然说不是全无所得，利益就小多了。
“她押了什么宝？”杨惠不服，“她空手套白狼！”
周朗打了个哈哈过去，他也没法和她解释言夏的困局。只说道：“这个事情算下来你也不亏——国内不会让你吃亏。”
“什么叫国内不让我吃亏？”
周朗从头给她说：“98年那艘船国内不是不想要，是要不起。这个结果国内也很遗憾，所幸最终全须全尾落在新加坡，也说得过去；这个事情在国内是一桩心病了，原本就有1986年的教训。
“1986年？”
“1986年有个叫迈克·哈彻的英国人在我国南海找到乾隆时期的沉船南京号，他把船拖到公海……”周朗停了一会儿，“船上除了125块金锭之外还有八十多万件瓷器，为了抬高单件价格，他砸掉了六十多万件。”
“六十……万？”杨惠睁大了眼睛。即便豪富如郑家，也不可能对这样庞大的一笔财富无动于衷。
“当时有海外华人试图居中斡旋，没有成功……”周朗叹息。
“98年我国尚且买不起四千万的BatuHitam，何况是86年。当时无法阻止拍卖，文物局筹措了3万美元赶赴荷兰，试图买回部分；赶到拍卖现场才发现，像样一点的完整器单件都超过了3万美元。”
周朗分几次才把这些数字说完，杨惠心里也不好受。
“古沉船除了收藏价值之外还有考古价值。只要你同意定向拍卖，就可以共享国内技术——是的即便郑家投进去这么多，也还是不够。技术就是个无底洞，光钱也堆不出来。迈克·哈彻砸掉1986年的南京号和1999年的泰兴号共计瓷器120万件，我国痛定思痛，开始大力发展水下考古。所以现在可以给你提供足够的人才和技术支持，减少打捞过程中的损失，这是其一。”
“其二？”
“其二就是虽然你成功回购了郑磊的股份，但是恕我直言，你没有足够的商场经验，如今这形势，用我们中国的古话说就是三岁小儿抱金过闹市。谁都能咬你一口。郑家叔侄更是轻而易举能够蚕食郑磊留下的势力——老太太保不住你的。”
杨惠明白周朗这话是给她留了面子。
这不是保得住保不住的问题。现在郑磊刚走，还有几分香火情。时间过得越久，人情只会越淡薄。何况她还年轻，她还可能再嫁，搞不好二十年后他们拿她的女儿去联姻，都没有她说话的余地。
因垂头叹了口气，软软问：“那你说怎么办？”
“你要有自己的势力。”周朗说，“这就是最好机会。这艘船一直都被攥在郑磊手里，这桩生意也不在室利国内，他们插不进手，都由你说了算，你大可以搭上国内的人脉，逐步建立起自己的团队。”
“……全世界都知道我国市场有多大。到时候你在价格上让步一二，国内自然会给你好处，他们也给得起。”
周朗给她数香港和澳门的例子。港澳大亨不过捐赠一两件文物，就能得到官方另眼相待，她这里可是有一整艘船——还不知道有多少东西。杨惠听得怦然心动：也许郑磊生前谋划的就是这个？
良久，又质疑道：“你不会是为了言小姐吧？”
周朗看了看她，这个女孩儿是他喜欢过的，当初那么灵秀的一个人，不过被圈养几年。也不是不精明，到底那股灵气下去了：“Jessica你要明白，这件事存在三赢的可能性，我们不该辜负它。”
言夏收到周朗的微信：“5个点？”
言夏不同意。
“杨惠答应给你出具书面证明，证明当时你受人胁迫，是出于稳住对方考虑，没有让你当即退回贿金。”
有时候谎言比现实有逻辑，也更能让人接受。
言夏把这行字反复看了三五遍，微舒了口气——她承认周朗确实最知道她的软肋。因回复道：“成交。”
合同两份。一份是给天历的委托合同，一份是和言夏的个人合同。言夏把个人合同发给郁连城，让她帮忙给律师过目；公司合同传真给江华。
江华眼睛都直了：一艘沉船打捞上来，保守估计10亿起跳。最骇人莫过于2015年哥伦比亚在卡塔赫纳港发现的西班牙沉船“圣何西”号，估价170亿美金——当然这艘可能不值这么多。
——难道言夏一开始要求去室利国，就是因为知道有这艘沉船的存在？
“确定在公海吗？”他问。
“不确定，不过据说有五成把握。”
“五成……”
“找不到公司也没损失。最多我白忙几个月，法务多看两份合同。”
她说得轻松，江华脑子还在炸。这不是大单的问题，这是文物归国的问题。这和黄家那个单子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他原本是气恼言夏色迷心窍，被周朗抢去郑家的单子——让孙楚蓝说中了。原本天历在国际艺术拍卖场上一鸣惊人的机会就这么没了。虽然后来周朗似乎答应弄个联合拍卖的名头，那也就是聊胜于无。
世人只会记得永嘉周朗。
还惹上官非。要不是她说得可怜，几个月没休假，他也不会给她批年假。这几天正想她怎么还没回国来公司报道——总不至于为了逃避追究索性黑在国外了吧。没想到砸下来这么一天雷。
如果这单做成了——
“真到拍卖那天，我推你作首席。”他说。高级拍卖师撑不起这场面，她得代表天历、她得是天历的首席拍卖师。
言夏“嗯”了声：“找到东西再说。”她的兴奋劲已经过了。她现在平静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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