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更阑先安排人看好仵作,不许他闹事吓到客人,然后邀陆家松来到了后院那座遗世独立的高高茅亭。
“苏东家,这便是寂声楼最尊贵之客方能踏足之地?”
此处距离主楼有一小段距离,漫步过淙淙清溪与蜿蜒竹篱后,便能深刻感受到大隐隐于市的幽静之美。
苏更阑微微颔首,“京城内不乏喧嚣热闹,人人都恨不得削尖了脑袋往上爬,为了成为人上人,谁内心里不浮躁动荡?”
“最缺的,就是能让人内心平静之地。”陆家松接了话。
苏更阑掀开竹帘,请丞相最疼爱的小孙子先一步入内,“这里虽其貌不扬,但一定是整个京城内最单纯的地方。在此处歇一歇脚,喝一盏茶,累了便小憩一会,无人打扰,最适合抚平烦躁苦恼,回归本心安宁。”
其实是最适合抚平你们有钱人的烦躁苦恼,苏更阑腹诽道。
陆家松闻言,嘴角抑制不住的勾了勾笑,“苏东家果然会做生意,把乡间随处可见的茅亭搬到京城,便成了敛财的窍门。”
“百姓向往奢华宅邸,而上位者,往往祈求返璞归真,二者之间看似天差地别,但本质上都是**的显化罢了,并无不同。”苏更阑来到茶案后,施礼邀请客人坐下,“因人各有命,所见世面有异,人活着,总归想见一见自己不曾接触过的事物。”
“既然达官贵人喜欢返璞归真的感觉,那我便投其所好,虽然赚了他们的银子,但也算是公平交易,怎的被您说成了敛财?”苏更阑动作熟练地泡茶,看着茶杯里的茶叶翻涌,轻轻挑眉一笑,“仿佛我故意骗人钱财么?”
陆家松在茅亭里转了一圈,摆摆手,“你这张嘴啊,歪理邪说,我说不过你,我认输啦!”
茶汤清亮,茶香四溢。
苏更阑温和求问:“您日日光顾寂声楼,说是为了见我一面,然我自知平庸,配不上陆公子的厚爱。所以…您是否有其他私事吩咐我?”
“你对任何人都如此心怀戒备么?”
“何出此言?”
“我若说,对你苏东家仅仅出于好奇,能否成为求见之理由?”
“天下人不都是**凡胎而已,有何好奇?”
“非也非也,哈哈哈……”陆家松饮茶的动作和饮酒差不多,不拘一格,“单是你百里挑一的皮囊,此生就很难沦落成凡胎之流,再配上你审时度势的灵动心思,早晚,要生出大祸端来。”陆家松似笑非笑地盯着苏更阑,语气里尽是打趣。
被称作祸端,任谁都不会开心,苏更阑皱了皱眉,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不过在眨眼间,青年的神情又变得单纯起来,就像是职场里游刃有余的老油条忽然切换成清澈大学生,演技一流,但观感不好。
苏更阑心想:既然你装傻,那我也充楞呗,谁还不是个影帝了?
“苏东家,你这挂画是…?”陆家松随意指了指苏更阑身后。
苏更阑这次坐的位置是上次万尧清坐过的,只是曾经能坐几人的圆桌改成了如今的茶案。
座椅后方就挂着一幅巨型山水画。
“这是我记忆里的宁安古城。”苏更阑解释。
陆家松问:“那一片姜黄色的是何物?”
“……嗯。”苏更阑被问的害臊,总不能坦白那是被我不小心画成屎的银杏林。
可怜他本人毫无绘画功底,全凭着记忆挥墨,以至于成形的第56版依然免不了抽象成分。这其实是仿照爷爷的古董画下的笔,唯一的区别便是这个时空并无银杏林,而古董画中有,他生活过的地方也有。
“那是调皮的野猫儿打翻了染料,我便将错就错了,画作不在于完美无瑕,而在乐趣。”苏更阑低眉顺眼地笑了笑,将精致的琉璃茶杯推向对方。
他自己都觉得牵强,但陆家松还挺给面子,“能否将这画赠予我?”
“啊?”
“我既是你手语灯会的有缘人,还苦等你几日,讨点报偿罢了,见你脸色犹犹豫豫,难道此画有玄机,你舍不得了?”陆家松浅酌一口茶。
“这倒不会,”苏更阑只得同意,“您喜欢便拿去吧,我只担心它不入流,不合您身份,别无他意。”
如果你知道简笔画里是怎么画屎粑粑的,一定不会想要这个丑东西做报偿。
苏更阑浮起完美的微笑。
正你来我往的闲聊间,门边响起急促的铃铛声,除非有急事,否则哑娘不会这么突兀地打扰。
“进来。”苏更阑有点不妙的预感。
小蕙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脸上惊慌失措,连行礼都忘了,手语速度很快:【万老将军出征,全城送行】
“你不要急,慢慢---”
【赵仵作冲进人群!他撞了老将军的战马!】
“什么?!”
边关危情不是一日两日了。
异族蛮人时常挑衅,做生意赊账耍无赖不兑钱币都算小事,大事是近年来隔三差五的宣战,当你以为他是真的,他却不来;可当你以为他雷声大雨点小时,他又撺掇几千骑兵偷袭。
他们不打大仗,但热衷于小仗骚扰,边关这几年总是防不胜防,过得异常憋屈艰难。
前些日子旗木得进京应是与朝廷和谈,但斡旋之间并未谈妥,终究是走到了起大战前夕的薄冰之际。
然,战争并非好事,能不打就不打。这一道理连底层的老百姓都懂,那上面自然也懂,于是便派了万老将军出征坐镇,以求威名震慑、上兵伐谋。
只不过老将军总归是个年近六十的半老之人,这差事本该落在年轻的万尧清头上。
“但他是个哑巴,无法号令军队,就和废人差不多。”陆家松如是说。
话音未落,苏更阑就已经飞奔而出,内心焦虑不安的祈求战马蹄子千万别把仵作给踩死了。
凛凛寒风呼啸着刮过耳廓,风声与心跳声交缠,他听得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分神暗骂了一句陆家松无知!哑巴才不是废人!
等我给他教会手语,他就是最厉害的人!
越往外跑,就越听得到人群的吵嚷。
“不祥之兆!不祥之兆啊!”有人哭天喊地,像是给死人哭丧。
有人气愤怒吼:“疯子堵路惊扰战马,杀了他--!杀了他!!”
声浪一层叠着一层,叫喊声让人心惊肉跳。
原本只是民众夹道送行,人人挥手呐喊着“吾军必胜”以鼓舞士气,万人长军本就挤占了街巷,再加上路旁边的送行百姓,把寂声楼门前围的那叫一个水泄不通。
不料那疯子从寂声楼闯了出去,直奔队伍里最雄壮的马匹撞上去,老将军紧急勒紧马绳也无可避免地伤了人,马鼻子突突喷气,马蹄子差点把赵仵作跺出来个血洞。
“不能杀!不能杀---!”苏更阑一看他好不容易得到的仵作真快死于马下,什么都顾不得了,硬生生挤出人群,不要命地挡在赵仵作身前。
他硬生生替人捱了一马蹄!
“啊啊啊---!”人群霎那间躁动。
“噗---”一口老血喷出喉管。
苏更阑本就不是强壮身材,略显单薄的身子登时被踹蹬在地滚了两圈,他胸前钝痛难当,想咳血都无法使出力气,但即使这样也不忘了求情,“不,不能杀他……”
赵仵作早奄奄一息了,眯着眼睛望向苏更阑的方向,缓缓闭上了眼睛。
此时高大的战马怒吼般嘶鸣,似有继续发动攻击的趋势,而老将军强势的发出一声“吁---”,气震山河,总算克制住了战马兽性。
“苏先生!”是阿炎与小津。
苏更阑眼冒金星但竭力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跪在马前,任由它高大的影子遮天蔽日,而后伏地祈求:“老将军,求您饶命,不要杀他。”
路人不甘心了,挑事般大喊:“这疯子差点伤着将军!你说不杀就不杀?!”
“出征大事全城相送,突然间冒出来个疯子,实在不吉利啊……”
“求您,”苏更阑已经快说不出话了。
他本就孤立无援又受了内伤,能憋出几个字就已经是全力,“不要……”整个身体忽然失控后仰---倏地,有一只温暖的掌心托住了他的后腰,紧接着将软绵绵的身子骨稳稳揽于怀中,如同接住了一片飘零的落叶。
“苏先生我这就找医官来,您千万要撑住啊!”小津担忧至极。
阿炎怒呵催促:“还不快去!”
苏更阑知道是万尧清托住了自己,因为这个怀抱是他昨晚才体验过的。
男人一袭黑色长袍披风,腰间配剑,披风之下是甲胄,半跪在地也遮盖不住他的雄姿英发。
那双冰寒粹雪般的双眸自上而下望着苏更阑,这是苏更阑第一次从万尧清眼中读出担忧之情。
原来你是个鲜活的人类啊,他没头没尾地想。
“帮、我…保住他”白皙修长且指骨分明的手,缓缓搭在了将军的前襟处,他竭力露出祈求温和的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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