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苏更阑和宁谦留宿在了周大夫家中。
周大夫是个细心节俭的人,当年苏更阑和逃难的几个流民曾在他家落脚过,用过的被褥至今都被收存的完好无损,只不过在柜子里积放的比较久,沾染了潮气,还有一股浓浓的木材味儿。
“苏先生,今晚你和小弟用我的寝被吧。”周大夫掖了掖旧的被褥,藏到身后,觉得这玩意配不上苏更阑如今的身份,而是把自己白天刚晾晒过的蓬松被褥拿给他们。
宁谦豪爽,“我常年在外漂泊,夜里困倦时在树上都能随便睡一觉,粗糙惯了,您给个什么破布我都能盖。”
苏更阑喜洁,“多谢您包容我的小毛病。”
“大哥,你可真不客气!”宁谦滚到床榻上,嘴里不知叼了根什么小草。
“我和周大夫早都是朋友了,不必顾忌繁文缛节。”苏更阑抱着被褥,抬脚踹了一下弟弟的屁股蛋子,“周大夫没日没夜研究解药的时候你这崽子还不知道在哪逍遥呢,你老哥我推杯换盏筹银子办寂声楼的时候,也没见你帮我挡酒,小没良心的现在敢以下犯上教训起兄长来了?”
“┗|`O′|┛嗷~~”宁谦捂屁股逃窜,“不敢不敢!”
周大夫笑着说:“那我先回房歇息了,明日药房还有许多事要忙。”
苏更阑:“辛苦您了。”
宁谦:“辛苦周大叔!”
以前兄弟二人的相处模式就这么闹腾,主要是宁谦爱闹,有了苏更阑之后已经乖多了。比如他从前每月挨宁老爷子至少五顿打,后来减少到每月一次,可见宁苏义兄的规训是有用的。
“大哥,我来铺床,您快歇着。大哥,我保证不再惹你生气了,你注意着身体,咱俩都要健康平安,否则我老爹肯定会很难过。”
苏更阑:“既知道平安健康的重要性,今夜为何还敢以身犯险?”
“我都跟你坦白过了,因为他是杀人凶手啊,我既然将行侠仗义作为毕生追求,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凶手逍遥法外!即使他身份尊贵又如何,不还是一个鼻子一张嘴的**凡胎?他也是会死的,我就要杀他,谁都别拦我。”宁谦执拗道。
苏更阑没理会他的狂言。
眼神打量着将近两年未见的义弟,小子长高了,五官棱角也褪去了稚气,变声期之后的说话嗓音多了轻微的沙哑感,每一个特征都昭示着他已经蜕变为一个成熟的男孩。
在古时候,十七岁的年纪已经都能做官了,甚至有的十五六岁就结婚生育,苏更阑意识到不能再用未成年的标签去看待宁谦了。
十七岁,就敢孤身一人的夜袭将军府。
万尧清大你十岁,在军营里历练数十载,人家在杀人方面的先进经验能把你甩到南极去,当了两年游侠就敢豁出命去......该骂你蠢呢,还是夸你一句孤勇?
宁谦把床铺弄整齐后扭过身来,借着烛光瞧见他哥脸上的沉思表情,微微犹豫后问道:“哥,你和万尧清是什么关系?”
这一问,使得苏更阑脑子里某根弦被弹了一下似的,“怎,怎么了?”
“他对你似乎不一般。”
“...也还好吧。”
“名唤阿炎的那个是万尧清最看重的下属,而我和他交手时,你一声令下就能阻止他杀我,他为什么会听你的话?”宁谦的神情极其少见的正经起来,“还有那个小津,他派自己的人当你的近身护卫,如此大材小用,足以证明对你特殊至极。”
苏更阑略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然后反客为主:“所以呢,难不成你要因为他对我态度特殊,于是将我一并列到你的报仇名单里?”
“我不是这个意思。”宁谦皱着脸从床上扑下来,拉住他哥的胳膊苦口婆心道:“哥你最好和他保持距离,此人心狠手辣,真的不是你能降得住的。”
“咱们宁家虽然有钱,但终究是商贾出身,比不上当官的有后台,更攀不上将军府那样的名门望族。而且如今宁家的家业早就转移到外城了,你若是在显阳出点什么事,父亲想救你都来不及,远水解不了近渴的道理还是你教给我的呢,哥你可千万别犯糊涂啊。”
“我能犯什么糊涂?”苏更阑茫然。
宁谦张了张唇,极其担忧地看着苏更阑,终是没把心里话说出来,怕大哥听了没面子。
“你可知我为何说他心狠手辣?”
“因为战场上杀过很多...”
“不。”宁谦扶着苏更阑让他坐到床榻上,然后像从前在宁宅里二人夜话一般,他自己也上榻,盘着腿。
“西北有座雪山,当年万家军带兵打仗时曾在此处与敌军鏖战,那一场仗打下来,我军五千士兵全部牺牲,而所有士兵均是被活活冻死的。”
苏更阑打了个寒颤。
“他们的死因并不能只归咎于严寒雪天,也不能怪地势险要,真正的原因在万尧清身上。”宁谦的眼神凌厉了许多,“万尧清刚愎自用,为了夺敌人首级而盲目深入,导致所有人被困在雪山中,结果被敌人包围后俘虏。”
“敌方提出一个要求,只要万尧清露面,便可放所有人一条命。”宁谦问:“大哥,若是你,你如何选?”
苏更阑:“...我不知道。”
“对方给了他三日时间考虑。这三日里,那些被俘虏的士兵全部被下了卸力的药,扒光了衣物然后扔在冰雪寒天里受冻,待他们快冻死的时候就扔进营帐里暖和暖和,等他们又有人气的时候,便重新丢到雪地里去。如此如此,反复折磨,有的士兵因为扛不住而自尽,有的以为将军会来救他们,便苦苦熬着......”
“可是啊,三日,万尧清没有露面,一次都没有。”宁谦憎恶道:“既没有派使者和谈,也没有再带兵回来救人,像是完全消失了一般,把士兵们丢弃在雪山敌营中。半月后,他携领大军凯旋而归,从此成为了最年轻英武的万小将军,却没人敢提那五千英灵的往事。”
苏更阑听得内心激荡,出于本能的不相信这是万尧清会做出的事,可,可宁谦从小就不会撒谎,不会拿莫须有的故事来诓骗人的。
惊愕,诧异,难以置信,苏更阑的脸上一时浮现出许多情绪来。
“大哥,若是我,一定用自己的命换他们的命,我既是他们的将领,就必不能看着手下将士被欺辱至死,哪怕是用我的命换他们的命!”宁谦复又抓住了苏更阑的胳膊,“哥,万尧清此人毫无人性,他带兵打仗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的家族增添荣光,那些孤苦可怜的将士不过就是垫脚石,一丛丛枯骨成就了他万小将军的威名,他根本不在意任何人的死活,哥!”
不知怎的,苏更阑感到手有些发软,“啊...噢......”
他回想起万尧清第一次当着自己面杀人的场景,在那个焦黑的小屋内,假的陆家松被一剑劈死,场面血腥至极,他吓得站都站不起来,而万尧清的嘴角却噙着笑。
“哥,不论他对你使了什么美男计,你都不能沦陷,知道不?”宁谦说。
苏更阑脑子一团浆糊,一听美男计三个字又清醒了一下,越听越觉得宁谦话里有话,“啊?你可能误会什么了。他是咱们寂声楼的贵客,仅此而已,真的。”
宁谦表示不信。
苏更阑连忙解释:“我其实狐假虎威,呃,狗仗人势?”
我仰仗他解决过一些棘手的事,比方说有人嫉妒咱们生意好,偷偷弄坏了食材还打砸了后厨,我找了司农令家的王充大人帮忙,那王充便是看在万小将军的面子上才肯出手,眼下寂声楼的食材都是最新鲜最便宜的,给我省了好多银子呢。”
“嘁,”宁谦不屑:“银子而已,你缺银子可以跟家里要啊,老爹还能不给你?”
“那他还救了我的小命呢,否则你哥我就被马蹄子踹死了。”苏更阑极力扭转宁谦对万尧清的偏见,希望能缓释一下弟弟心中的仇怨,别再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
但宁谦总能抓住漏洞,反驳道:“但那战马本就是他家的啊,救你不是理所应当?”
苏更阑:“......”好有道理,怎么办。
“哥你这样还不糊涂?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收买你,你怎么一点都没变?”宁谦毫不留情,“当年我家给你口吃的和住的,你就在书阁几乎卖命似的报答,遇到贼人盗取典籍时居然以肉身之躯挡人家的短刀,光这一件犯傻的事就够我指摘你一辈子的,全天下没有比你更糊涂了的了。”
苏更阑:“......”好没面子,怎么办。
“反正你不能再以身犯险了,他是否和当年古城的毒火案有关,这事你让我自己查,等证据确凿的时候再惩罚他也不迟,你不许自作主张,听见了没?”苏更阑发现好言相劝无用,只好摆出当哥的姿态来。
哪料宁谦早就不是两年前的小弟弟了,“谨遵大哥教诲。”,这语气听起来毫无诚意,反而敷衍感满满。
彼时的将军府内,气氛有些冷凝低沉。
阿炎斟酌着请求道:“将军,不如就把一切都告知苏先生吧,我相信他一定会理解您的苦衷。”
“为时尚早。”万尧清掌心中握着一件青绿色的衣衫,这是苏更阑今日换下来的,他没有让侍女拿走,反而是留在了自己的桌案边。
“这哑巴我还要当一阵子,既然是哑巴,那便听苏先生的建议,学学手语。”万尧清握紧了衣衫,像是握住谁的腰。
“去告诉他,明日午后我嗓子不舒服,要喝一碗他亲手熬煮的枇杷银耳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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