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掌门回去第一件事,就把甘草抓了,捆在治驼背的重枷上,立在大门门口。
随后顾不得问老老实实的鹿宝怎么深藏不露,先让人看守他,亲自去见卧虎寨一行人。被夫人揪住套了一件小汗衫再去见人,卧虎寨一行七个人都被关在给客人备下的三等小院里,门口弓手把守。
鹿掌门蓝脸皮上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但并不烦恼。只要能做生意,有点口角没什么,打一架就当交朋友,骂两句就给她们打个折。“你们之中,谁能做主?”
一般是夫妻之间互相能做主,但看这老邬不卑不亢,倒像是个领头的。
最气定神闲的是葛谨风,其实心里也急,唯恐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只是习惯于装作风轻云淡、仪态端庄有礼。刚刚安抚了黑衣骑士和急的叽叽歪歪的猫儿,喝着段玉衡煮的茶:“掌门不必着急,请坐。能做主的只有大王一人,她不在,我们等她回来做主。”
有点好奇,这位掌门为什么从里到外,看起来都是灰蓝色,灰蓝色的肌肤,如此均匀,不像是涂抹的油彩。
卧虎寨的其他人都觉得很赞,这小郎君是真会说话,刚刚叫猫儿把人头扔过去帮忙解围也很聪明。
老邬试图用眼色让风郎明白,现在情况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们准备把寨主骗回来,然后一网打尽。另一种可能则是鹿掌门想花钱封口,那好,这就是坐地起价的好时机,这一条商路开下来,抵得上别处两条。
鹿掌门习惯于被人好奇的注视,摸了摸灰蓝色的脸庞和浅黄色的胡子:“我这颜色,这是外家功夫修炼的刀枪不入,呈铁色。”其实是修炼硬气功时内服外用的银丹导致的。
“原来如此。”葛谨风道:“掌门有天人相貌。”
鹿掌门不是很善于客套,踌躇了一会:“你们有什么法子通知她,之前的事,都是误会。”
老邬:“啊?什么事啊?”
葛谨风心说你真是粗鲁笨拙,这么装傻不好使,背地里承认了有什么用,瞧我的!“方才即便是误会,要想取信于我们大王,也不容易。她向来义气为先,仰慕鹿掌门的威名,这才前来通风报信。她时常跟我说,江湖中帮人报信报丧的,最容易遭人误会。”并没说过这些,但朝廷里却是,报告凶信的官吏容易被降职。想来天下之事,大抵如此,朝廷中人和草寇没多少区别。
鹿掌门深深叹气:“我倒不是误会,乃是甘草从中作祟,他一向是个老实孩子,竟然被外人收买,还要杀人灭口。小兄弟,我打算等文寨主来了,给她赔礼道歉,再当众审问甘草。”
老邬道:“家丑不可外扬,不如我们来谈一谈生意,甘草的生死,全凭掌门发落,我等外人不便参与。”来,把你们的好药多来上几箱子,那些一颗就要百两的好药也来几颗,寨主就能消气。
葛谨风暗恼,心说你这人真是目光短浅,为了蝇头小利,放弃长远的目的:“但掌门若想再见我家大王,就得先审甘草,叫门人子弟都来围观,一则洗去我家大王的污名,二则可以吸引她来观看,也将此事解释清楚。甘草造谣,掌门嗔怒,却败坏了文大王的名声。”
人情债最难还,名医最难得。这么一来,以后再和你们鹿鸣派弟子打交道,就容易多了。往小了说,这是肃清孽徒,清扫门庭,往大了说,文道难拯救了你们的养药地和前辈尸骨。现在只有一个小问题,我可别卖力不讨好,万一我为她谋取了巨利之后,她反而不识货呢。文蜀待我不算知己,我又何必尽心竭力为她谋划呢?可我不为她谋划这一次,如何博取她的信任,乃至于将来反客为主呢?里外里我都亏了。
鹿掌门只是脾气急躁了一点,肤色不正常了一点,刀枪不入练得好了一点,看人却很准,人情世故也不是一窍不通:“观郎君的气色,似乎有什么心事郁结多年,若有用我之处,只管开口。”除了阳气不足之外…这个治不了,人有三缺五弊,乃是天意,或许是损有余而不足,或许是格外的磨砺。
葛谨风心里忽的一动,想起或许可以……不,比起文蜀,他更不可信。“重重阻隔是非多,但愿能与道难早日团圆。”
鹿掌门:“行。”起身就走了。到门外依旧大嗓门的吩咐弟子:“敲锣打鼓,叫所有人都来,掌门要审问甘草。唔,除了粮仓和库房的当班,其他人都来。给院内的客人送上饮食。”
老邬听着屋外渐渐没了声音,按着桌子,探身瞧着风郎,咬牙切齿的问:“你做什么主?这是砍价的大好时机,鹿掌门生性疏狂,有几次打开仓库,让有恩与他的人随便选拿,这要是能带走几箱名贵药品,往后十年的家底和人情往来都有了!!现在公审一次,让他丢脸,用了这次人情”
葛谨风嫌他气息有味,打断他的话:“你替他丢脸?鹿掌门自己都不觉得丢脸!为文蜀正名是偿还甘草做的恶事,鹿掌门出手伤人还没算呢,文蜀救了他们一线天、养药地,替掌门女婿报仇雪耻,杀了几个贼,一桩一件都得一一致谢。”
猫儿:“哇那就赚大发了。”
段玉娇等人也是两眼发亮:“真是,那啥,啊那啥。”
葛谨风叹气:“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里间屋传出笑声,文蜀一撩门帘走出来,手里拿着两本古书:“说得好,风郎,你可真是我的活宝贝。”
葛谨风淡淡一笑:“你在看什么?”
“鹿鸣派的门规和家谱。”
葛谨风没法继续淡然:“你拿这东西做什么!”
文蜀挑眉:“早听说鹿鸣派条令森严,我见识见识。”若是我的人被杀了,我直接拿他们家谱改成纸钱,撒他们满楼,看谁先怂。
老邬:“五姐,风郎想的挺好。可人人都只想占便宜,不愿意吃亏,越是名门正派越有无数的托词。风郎也知道报丧的容易挨骂。这世上哪有许多公道。人家是名门正派,各国皇帝轮流做,哪一个都看重鹿鸣派。咱们终是江湖草寇,一时成了座上宾,要是骄纵起来,耀武扬威,他们也能暗暗的使坏。”
文蜀沉吟了一会,经验知道老邬说得对,但风郎挑动她的贪欲,去他娘的理智和经验:“见机行事。鹿宝的武功太惊人了,却不是什么正经功夫,一副表子样。他要是女扮男装,那真叫乐子。”
就在药王庙大堂审问,后面是扁鹊华佗的雕塑,供桌前摆了两排椅子。
弟子们才拿了捣药的杵、铡药的铡刀、碾药的铁碾子、外加一把针灸针在旁边站着,鹿姑娘拎着一把剔骨刀,头上戴了一条粗麻孝带,杀气腾腾的站在旁边。
药王庙内外人山人海,几百人都挤在这里,翘首观看,窃窃私语。
甘草被困得动弹不得,一见掌门走来,痛哭流涕:“掌门,我不是东西,我对不住你。”
鹿掌门和长老、卧虎寨一行人正在谦让座次呢,主客分两侧坐了,听凭甘草哭喊,先列坐上茶。有两位借宿在此的门客,方才打起来时不敢吱声,更不敢承认自己是文蜀的朋友,现在看尘埃落定了,忙不迭夸赞:“鹿掌门义薄云天,文道难也是义气当先的人。你们两位好英雄能有什么仇恨,全是小人教唆所致。这小人真正可恨。”
“正是如此,我们两个和文寨主相交甚厚,看她蒙冤,实在是心里难过。幸而鹿掌门英明”
鹿掌门自己都听不下去了:“二位,喝茶。让甘草说。鹿宝呢?”
鹿宝拿手帕捂着脸躲在人群后面,他脸被掐的很疼,搓的有点破皮,羞羞答答的站出来:“师父,我知道甘草和几个灰衣人偷偷见面,但是他叫我别管,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甘草是个可靠的师兄,我哪配管他交朋友。后来那位漂亮的大嫂子来了,甘草师兄给他们带路,然后又有几个人来暗杀我,嗯…嗯,嗯嗯。”
鹿姑娘背着手问:“豆荚儿是谁杀的?”
甘草躲躲闪闪:“他发现了灰家的行动,被杀人灭口,和我没有关系。”
“放你娘的屁!”鹿姑娘抬手就顺着手少阳三焦经划开一道大口子,刀尖挑起一根大筋:“准是你指使他们干的。我把你当个人,给你这狗日的王八羔子给脸不要脸,我准知道,你对我求爱不成怀恨在心,就要杀我的情人。天底下的男人都死光了只剩你一个,我就和姐妹好去,也看不上你这腌臜货!”
鹿掌门的蓝脸上都发红,教训道:“阿鱼!不要骂人嘛!叫人看了笑话。”
葛谨风还挺淡然,目前为止他还没见过比天王更会骂人的人。
甘草疼的惨叫:“不就是嫌贫爱富,爱他长得俏吗?”
鹿姑娘一口痰啐在他眼睛上:“是因为你又丑又蠢又不会说笑话而且比他晚入门三年!我不看上一个天天逗我笑的小兄弟,难道看上一个榆木疙瘩吗?豆荚儿有诸般妙处,你知道个屁。”
文蜀情不自禁,一个珍珠倒卷帘,从房檐上探头看这位小寡妇。心说我但凡‘用得上’男人,我也选这样的,唉,可惜了,我少了多少乐子,风郎如此美貌多情,却无法受用。
鹿鸣派众人议论纷纷:“阿鱼可能是怀孕了。”
“火气挺大的,是心火,情志病啊。”
“不过豆荚儿确实可爱,我要是个女子,我也爱他。”
“我不是女子我也爱他啊。”
“阿鱼要是怀孕了,不知道能不能取父母之所长。针刀精湛又好说好笑好动。”
掌门夫人亲自把她拉走了:“好孩子,还要审灰衣人是怎么回事呢。”
鹿掌门依旧穿着小汗衫,蓝灰色的脸上微微有些难过:“唉。你直说了吧,让阿鱼给你个痛快,休要叫我捏碎你一身骨头,养在床上,不说就别想死。”
甘草被人喂了点药,暂时止痛能说话:“……他们来挟住我,又许以厚利。说是要采药救人,我看他们拿了许多尸骨周围的菌子,虽然不信,但是他们有我收钱的文书,我又有赌债要还。那些灰衣人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只听他们口音奇怪,说话总是‘咱’‘咱家’的。除此之外都不知道。”
又盘问了一阵。
见他实在不知道那些灰衣人的身份,就一致决定他可以死了。
鹿阿鱼骂骂咧咧的上前去,把他划破喉咙,随即放平了开膛破肚,顺便研究一下人体内脏经络等处。
“爹,我要去收敛豆荚儿的尸身。你虽不同意我们俩的事,可我……”
鹿掌门:“唉,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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