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红梅白雪 夜访周府

冬日深夜里的京城静谧无声,虽康朝早以开放宵禁,但这飘着雪的天里没有人愿意出来,都将门紧闭着,连狗都早早进窝里,不愿吠一声。

可此时却有人冒着雪在一处宅院的后墙前来回踱步,似是在挑选位置,最后停下来站定,借跑几步攀着墙翻了过去,落地无声。

动作一气呵成,熟练得令人咋舌。

他好像对这座宅院十分熟悉,目标很明确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听梅阁。

听梅阁是这座宅院的主人周衍的住处。

问:周衍是什么人?

答:平西王周道玄之女。

从明面上来说,她应该算是周道玄送入京的质子,可是瞧皇上对她的态度又不像是对普通质子,嘘寒问暖、有求必应不说,更是赏了她一座宅院,恩准她住在宫外。

所以,就算是京城里那些精于算计的老狐狸一时也拿不准皇上的心思,既不敢上前攀附,也不敢对她不敬。

自从搬进来,她就命人在府内种了一大片的红梅林,还在林子的中间修了一座听梅阁,自己住在里面。

他走到听梅阁门口处停下,绕到窗户旁,有微弱的光亮从屋内传出来,确定屋主人没睡,他抬起手轻而有节奏地敲在窗边。

烛光轻晃,屋主人支起窗户却没见人影,只看到一枝红梅被放在窗台上,她捻起梅枝细细地看,只见上面大多是尚未绽开的花苞,不由得问:“三公子这花是从哪里来的?我院中的梅花都开得正好,可没有这样的。”

“是从承善寺里摘的。”听到周衍问话,背靠着外墙等待的白繁才回应,“今日我母亲要我陪她去祈福,可我不信这个,于是方丈告诉我寺院后面有一片梅林,若是无聊可以自行前去赏梅。我在途中偶然看到这么一枝,见四下无人就把它摘了来送给二小姐。”

“初见三公子呢,以为是端方君子,没想到几番接触后发现,”她伸手将梅枝递出窗外晃了几晃,开玩笑,“三公子不仅会翻墙,还会顺手牵羊,真真是名副其实的‘采花大盗’。”

“我并非什么端方君子,也绝非所谓的‘采花大盗’,只是行事都顺着自己的心意走,力求不留遗憾罢了。”白繁的目光被那枝夺目的红梅吸引,盯着它看时竟有些晃神。

而此时周衍又把手缩回去,让他心生惆怅,但又有些疑惑:这花他看了不知道有多少遍,为什么偏偏这次会看得这般入迷?

他想不通,也没时间想了,因为周衍的声音又传来:“好一个不留遗憾,正好我也是一个不喜欢绕圈子的人,那我们就摊明白了说。”

或许因为周衍的语调是少有的正经,他也就不自觉地严肃起来,连后背都挺直了:“二小姐请说。”

“三公子如此三番五次深夜造访,总不能就只是来和我聊聊天吧。”周衍手指摩挲着枝条上的纹路,“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我的脸面还没有大到可以让丞相之子罔顾世俗礼法。所以我猜,你要同我说的事——

“有悖纲常伦理。”

周衍的话字字敲在白繁的心头,他苦笑,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聪明。

在聪明人面前最忌讳的就是自作聪明,倒不如把话说开了。

想到这,白繁走出几步,走到周衍面前,朝她一拜:“请二小姐受无暇一拜。”

“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此事重大,必须要万分慎重,在不知底细之前,我不敢贸然告知二小姐。”

“但是如今二小姐既要求坦诚相告,那我便信二小姐一回。”

外面的雪还没停,白繁的肩头也积了一些,周衍看到了,目光停留一会儿又收回来,等着他继续说。

“二小姐所猜不错。当今皇上热忱帝王制衡之术,在扶持寒门之际也在打压权贵,而白家首当其冲。”

“为表忠心,我爹特意将我大哥调到偏远地区为官,我不被允许入仕,他自己也多次请辞,但是皇上并没有就此相信白家。”

“他未能从白家下手,便开始着手削弱与白家交好的其他世家,赵、穆、邓三家皆被连累。”说到这里,白繁有些讲不下去,深吸一口气,轻颤着吐出来,逼着自己继续说。

“最终,邓家被满门抄斩,一个活口都没有留。”

白繁记得,那日的第二天便是中秋节,他嘴馋,把邓熹微提来的大月饼咬了一口,惹得邓熹微嗷嗷哭,好不容易把人哄回家,答应再做一个一模一样的第二天送到邓府去。

结果第二天他还在抓耳挠腮地想配方,就被告知邓府没了。

他欠邓熹微的大月饼,这辈子都还不了了。

思绪回笼,他接着说:“我说了这么多,是想告诉二小姐,皇上今日将矛头指向我们这些高门贵族,未尝明日不会对准像平西王这样的权臣。”

“二小姐现在身处京城,不就是因为平西王感受到了皇上对他的忌惮,便主动将自己的软肋献给他,表示忠心吗?”

“这与当年的白家何异?二小姐难道希望平西王府重蹈白家的覆辙吗?”

周衍攥紧了手中的梅枝,指尖用力到发白,但面上不显,语气尽量平淡:“三公子想表达什么。”

“二小姐离家入京已有近三年的光景,不知在午夜梦回时,会不会看到西旻。”

西旻。

周衍听到这两个字时,心口像是被猛地刺进一把匕首,起初是麻木的,感受不到痛,后来慢慢的恢复知觉,痛感就密密麻麻地席卷全身。

原来快三年了,她离开家,三年了。

她原以为只要将自己封起来,强迫自己去享受京城的繁华,试图去融入这里,她就不会再想起西旻。

可后来她发现,她对西旻的思念只增不减。

那些白天被压抑的情感,在晚上疯狂地生长,不可遏制,冲她叫嚣着要回家,回西旻。

她另一只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刺进肉里,可是这也抵不上她心里万分之一的痛。

“三公子。”沉默一会儿,周衍垂着眼睛,声音没有起伏,听起来冷冰冰的,“平西王府不是白家。白家之所以会遭此劫难,是因为京城少一个高门不会如何,但是大康要想江山安稳,就非得依靠平西王府不可。”

“想必三公子也知道,刺罗换了新主人。”

白繁知道他。

赫尔那,也就是刺罗的新王,手腕强硬且能谋善战。这些年带领刺罗吞并了周边不少的部落,以前也试图从西旻攻打大康,但都被周道玄严防死守,无奈之下只能暂时作罢,但还是虎视眈眈。

“周家在西旻扎根多年,没有人会比周家更了解西旻,也没有人可以撼动周家在西旻的地位。”

“只有周家在,西旻才会在,大康才会在。”

这话若是由别人说出来,白繁会笑他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可这是周衍,她身后站着的是整个周家。

周家先祖是康朝的开国元勋,从一开始就被封为平西王,历代世袭,替康朝的皇帝守着西旻。

康朝占据的位置有天然的优势,东、南两面临海,北面山川绵延,全都易守难攻,只有西面是与多个国家接壤,地形又平坦,若是没有强兵能将把守,怕是康朝建国当天就要亡国了。

但是康朝不仅没有亡国,还好端端的传了一百多年,就是因为有周家守在西旻,解决了后顾之忧。

“所以,三公子,你现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吗。”周衍声音里的冰融了,带着点笑意,却在无形中给人一种压迫感。

“从来都不是周家需要大康的皇帝,而是大康的皇帝需要周家。”

一阵寒风吹过,白繁感觉到脖颈处的凉意,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冒冷汗了。

他想不出可以反驳周衍的话,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康朝想不受战争侵扰,必要依靠周家,否则皇上也不会如此优待她。

自己竟然痴心妄想去策反她,出生在这样一个家族里,只要她想,甚至不用一天,康朝就可以改朝换代。

白繁暗骂自己鬼迷心窍。

周衍见白繁没什么反应,就将手中的梅枝举起,脸上挂着笑,好像刚才的事都没有发生过:“多谢三公子送来的梅枝,好意心领了,若没有其他事,就请回吧。”

“等等。”白繁及时出声阻止她想关窗的手,“我想请求二小姐,就算不参与这件事,也不要泄露或是阻碍这件事。”

“好,我答应你。”周衍很爽快,“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若是三公子事成,就让我回西旻。”

“若违此誓,得诛九族。”

“那便祝三公子,旗开得胜。”

说完她就将窗户合上,把灯吹灭,屋内归于黑暗。

白繁又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周衍熄了灯后没有去睡觉,而是从床底的暗格翻出一个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把很质朴的刀,只有刀身,没有刀鞘。

她握住刀柄,将它取出来,突然挥刀砍向一旁的椅子,椅子当即从中间裂成两半。

她收回刀,缓缓走到窗前,借着月光用手帕认真地擦拭刀身,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直到刀身干净得可以倒映出她的双眼,她才停手,通过刀身看着自己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满是冷意。

在听到白繁的话后,她其实动了与他们合作杀掉皇上的心思,想快些把这一切都一了百了,然后回家。

但她不能这么做,大康的皇帝确实算不得什么,可是杀了他,她就会背上弑君的骂名。

她不怕,但是她不想。

她是干干净净离的西旻,也要干干净净地回到西旻。

所以,就让他们自己狗咬狗,她只需隔岸观火,看个热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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