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方铭这样说方霁心中涌现出来的是愤怒,因祸得福?那个孩子因此丧命,算哪来的福气?方霁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眼神中一片冰冷。
方铭显然没有注意到,还在继续说——
“当时六弟情况着实紧急,把大家都吓了一跳,二婶娘更是数次昏厥,府上一片混乱,祖父担心六弟有事,就做主着人去请了沈太医,纵然大哥连连说使不得,不过祖父还是坚持。
沈太医哪是说请就能请的,就算让六弟得了我们方家的名额,也得看沈太医在不在西京城,最后还是祖父进宫向皇上求了恩典,最后圣上开恩下了圣旨,沈太医才放下手中的采药行程回了西京城。”
方铭说话的时候,面上挂着笑,好像只是陈述,但方霁还是听出了别样的内涵,就比如说起大哥方翎,虽只是一笔带过,却让人觉得方翎是不想救他。至于方铭提到的他占用方家的名额,方霁没听懂,他知道沈太医为他医治很难得,但是具体为何他却不知。
不过不管原因是何,方铭这样的做派都不讨喜,方霁放在被子下的手握了握又松开,“承蒙祖父厚爱,阿狸莫不敢忘,待身子好些弟定要当面向他老人家道谢。”
“是应该亲去道谢,”方铭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他说了这么多对方还是怏怏的,不见恼恨也不见愤怒,着实浪费他一番力气。
方霁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但笑不语。
不过,方铭话虽不中听,但方霁也清楚,如若不是这次自己有生命之危,如若不是他落水之事还牵扯到了方铭和方翎,他可能真的接触不到沈巽这位名医,不然依着二房夫妇对他的重视,早先不可能不请沈太医为他医治。
想到这里,方霁觉得有些好笑,在这诺大的方府如方铭一样想他因祸得福的人肯定不少,或许现在他们还指望自己会心存感激,如果那孩子还在的话,可能真的会如此,但现在方霁身体内装的是纪昉的灵魂。
心存感激?屁话。
兄弟两个说话,方铭负责说,方霁只管听,偶尔说一两句也都是方铭想听到的,配合的还算不错。
刘氏是在这时候进门的,她的脚步有些急,额角的碎发被汗水塌湿,稍显狼狈,手里端着的黑漆托盘却被保护的很好。
“铭哥儿过来了?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现在院子里乱的很,冲撞了铭哥儿就不好了,”刘氏说着场面话。
“二婶娘这话可折煞侄子了,我是听说六弟苏醒,立刻就过来了,要说莽撞该是我才是,”方铭温声回道,态度非常端正,确认过是长辈最喜欢的那种孩子。
很快,方铭说了几句话就告辞离开了。
看着方铭离开,刘氏微不可见松了一口气,回头打量方霁,“二哥哥可有为难阿狸?”
方霁一愣,随即摇头,“没有的,二哥他就是抽空过来探望我。”
“那就好,那就好。”刘氏这才放心,“阿狸先用些东西,葛大夫一会儿要到了。”
方霁点了点头,在青荷的帮助下坐起身,他力气不足,坐起来后整个人不受控制直接窝进了背后的靠枕,小小的一团。
刘氏举着汤匙要喂他,方霁连连推脱,最后是刘氏的坚持更胜一筹。
“二哥说祖父为我请了沈太医,他很厉害吗?”汤匙收回去的空档,方霁开口问道。他对沈太医的印象不大深刻,只知道葛大夫之外还有一位太医为他调养身体,对方不喜说话,再加上他每次过来都是方霁昏睡过去的时辰,仔细想想,他对这位沈太医实在没有什么印象。
闻言,刘氏脸上带了些笑意,“沈太医出身医药世家,又师从药师谷谷主,随师游历大楚各郡县,义务救治杂症,在坊间颇具美名,出师之后回到京城,承继其祖父的职位,任太医院院首。他回京之日,沈府门口挤满了人,都是慕名而来想请他治病的,不过都被沈太医婉言拒绝。
根据药师谷规矩,药师谷弟子出师之后回归本家,就与药师谷再无瓜葛,不过须得遵守几点规则。那就是药师谷弟子可传道授徒,可救治平民三千,但却不用为勋贵之家浪费心力,因他们就算没有药师谷也能请来天下名医,所以对待勋贵之家,药师谷所有弟子一生一家只救助一人。”
刘氏娓娓道来,语气中全是庆幸,说起沈巽也言露感激。
方霁这才听明白了,怪不得呢,一个家族只医一人,所以才说他占了方家的名额啊。
“沈太医如今正在南山试药,过府得晚些,不过我们阿狸不怕等,”刘氏笑着说道,她以为方霁是担心大夫为何还未来。
方霁点点头,咽下口中没有什么味道的汤汤水水,换了一个话题,“娘,今日我还没见到晴儿。”
准确来说从昨日下午方晴就没过来了,他有点不习惯,毕竟惯常的催眠工具没有了。
“你舅家表姐昨日回府,举办小姐妹茶花会,我让晴儿过去凑个热闹,”刘氏喜津津的说道,“知道你们兄妹情深,娘已经派人去接了,知道你醒来,晴儿指定能高兴的蹦起来。”
听到外祖家,方霁下意识就是微皱眉,之前在昏迷中他听身边人说刘氏有意让方晴和舅家表兄联姻,在方霁看来这种想法可以放放了,且不说家世门第,单单是后代子嗣问题就是一大问题。看了看欣喜的刘氏,方霁什么都没说,只心下却暗自决定以后让他妹妹远离外祖家是为上策。
“我也给你爹爹去了信,之前他接到消息私下回府看了你一眼就又匆匆回了江宁,路上不定受了多少罪,这半月以来,也常常往府上送补品,知道你醒来他终于也能安心了,”刘氏笑眯眯说道。
这事儿方霁是才知道,想必父亲回府之时他正处在昏迷中,心里有些微微的苦涩,这对父母真的没话说。
“夫人,葛大夫到了,”门外传来婆子的通传声。
刘氏忙站起身迎了上去。
葛大夫是个年逾六十的老头,留着山羊胡,嘴角带着笑,身上微微有些草药味,说不上多好闻,却也不会冲鼻,一眼看上去就感觉这是个和善的老人家。
“大夫,又劳烦您老了,”刘氏微微俯了俯身。阿狸的身子自小就是葛大夫调养的,到现在已经持续了十多年,阿狸小时候三不五时就要发热,他们夫妇三不五时就要去妙手阁拜访,有时候小孩子生病不能见风,就得请葛大夫深夜跑来看顾阿狸。
这些年阿狸虽然一直算不上大好,但好歹保住了性命,这已经是他们夫妇不能想象的事情,所以对葛大夫他们都怀揣感激。
“二夫人客气,听说小阿狸醒了,老夫着急忙慌的就过来了,”葛大夫笑呵呵表示。
“大夫,您请,”刘氏领着葛大夫进门。
“这就能坐起来了?”葛大夫见到方霁,有些惊讶,这孩子的情况他是非常清楚的,就连沈太医也比不上他,落水之前脉象紊乱,体内虚症明显,又因为年纪小,只能温补,这么多年的找补也只能算是少有成效,而这一场落水却让之前十多年的努力都毁于一旦。
方霁昏迷这些日子,他按时来诊脉,也知道沈巽那边用的什么药,和他所想大差不差,就此事他们还专门商量过对策,最后都表示此事急不得,所以虽然他们口中都说短时间内没有性命之忧,但长时间如何都没有具体表过态。
但是今日,此时此刻,只看了一眼,葛大夫就看出方霁面上的死气已经几乎全数退去,重现了生机。
葛大夫有些激动,走上前为方霁诊脉,慢慢的面上就隐隐有些古怪。
葛大夫许久没有讲话,旁边的刘氏有些着急,她阿狸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沈太医今日应该过来吧?”良久之后,葛大夫收回了手。
“是,派人去清了,不过沈太医事忙还要等一等,”刘氏下意识回答,接着又赶紧询问,“葛大夫,阿狸……?”
“无事,无事,夫人不要担忧,我只是想和沈太医再合计合计,”这是用了什么药,竟如此有效。
刘氏才松了一口气。
沈太医是在半个时辰后过来的,方霁没想到天下闻名的沈巽沈太医竟然如此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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