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电话那头传来迟疑的发问，“你说什么？”
“我晚点再跟你聊，排戏顺利！”
周纤离匆匆挂掉电话，倏地一下从沙发上跳起。
她在客厅的茶几抽屉里寻出几张白纸和一支笔。
周纤离将白纸一张张摊在空荡荡的餐桌上，她用笔抵着下巴，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
随后，她在第一张白纸上写下“人”，在第二张上写下“钱”，最后写下了“出道方式”。
旋即，她往后大撤一步，将整个餐桌都纳进视线范围之内，她的目光在那三张白纸上逡巡。很快，她眼神锁定，毅然地拿起了最后一张。
如若剧团真能顺利组建，那么，对于他们这种无背景、无成绩、无资源的“三无小白”来说，参加“初音计划”无疑是为数不多的上佳选择。只要有幸入选任何一个单元，他们便可获得一次公演机会，同时还能得到一笔扶持资金。
“如果这样的话……”周纤离徐徐地拿起了第二张纸，喃喃自语道，“那钱，也解决了一部分。”
周纤离将“钱”和“出道方式”摆到了餐桌右侧。
她的目光转向左侧孤零零的“人”，不由得地伸出手指，在纸上敲了敲：“当务之急，是先攒人。”
其实，她组建自己剧团的想法原本就发轫于“人”——先是在医院小公园里目睹的那场真真假假的即兴演出，后来又在告山神中领略到了此地村民似乎人人张口即能成曲、万物皆可入戏的本事。
如此一来二去，这个过去从未出现过的念头竟破天荒地在周纤离的心中抽出了新芽。
因此，“人”这一环节，应当是最好解决的。
这么想着，周纤离似乎已经看到了乌泱泱的村民们争先恐后地挤进这屋子的大门，只为争取她这个剧团宝贵的一席之位。
“嗬嗬嗬嗬……”她情不自禁地咯咯咯地笑出了声。
“不好意思——”
忽然，门“笃笃”地被敲了两下，一颗脑袋从半掩的门缝中探了进来。
周纤离吓了一大跳。
霎时间，她还以为脑海中的想象画面被什么超自然力量同步渲染到了现实之中。
“你谁啊？”她立马起身，跃到门后，紧紧地握住门把手，警惕地问。
“呃……”对方迅速地打量了她一番，眼睛又不住地往屋内瞟，“您住在这儿？”
周纤离悄无声息地将门紧了紧，只留下一道窄窄的缝隙在两人之间。
她默默地打量对方，来人二十几岁的模样，头发抓得挺立有型，他身着宽大的黑色T恤和齐膝短裤，看着不像是曼蕉的村民。
但她忽然转念一想——他莫不是俞樾口中那个常居外地的房主？
于是，她谨慎地答道：“俞樾把这房子租给我了，现在我住在这儿。”
果然，男青年一听到“俞樾”的名字，脸上立马端出了笑容：“噢，是小俞……俞樾啊。”他边说边频频点头。
周纤离闻言，不由得眉头一蹙：这个房主看着年纪轻轻的，怎么说话一股拿腔拿调的做派？还小俞，你们年龄分明差不多嘛！
“他什么时候把房子租给你的？”男青年又问。
周纤离估摸着是这个房主临时回了曼蕉，但他不知道俞樾已经把房子出租了，因此才有了眼下他俩这场尴尬的碰面。
于是，周纤离斩钉截铁道：“俞樾今天已经把房子租给我了，我钱都付好了。你有什么问题，直接去找他，好吗？”
说着，周纤离就要关门。
男青年一愣，抬起手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他只是微笑着点点头，留下一句“打扰了”，便离开了。
周纤离关好门，长舒了一口气。
她回到餐桌边，继续畅想起自己的剧团计划。
*
日落时分，俞樾走在回家的小径上。
远远地，他看见屋门口的石台阶上蜷缩着一个人，脑袋倚着一旁的娑罗树，仰面闭眼，微张着口，正发出震耳欲聋的鼾响。
俞樾踏上台阶，盯着来人的难看睡姿笑了笑。也不叫醒他，就像往常一样开门、换鞋、洗手、喝水。
那人被屋内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他猛地一回神，舔了舔已干得要命的嘴巴，连忙起身，一骨碌钻进了屋里。
他看到正坐在沙发上悠闲地喝着水的俞樾，满脸委屈：“小俞……”他顿了顿，清了清嗓子，“您到家了也不叫醒我？”
俞樾放下水杯，乜眼看他：“你再叫小俞试试？”
那人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还没来得及喝，听俞樾这么一说，忙辩白道：“我哪敢叫您小俞啊？您明明知道我是想称呼您……”
俞樾忽地一抬手，打断了他：“所以我跟你说了，叫我名字就行了。你是想让全曼蕉的人都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和目的？”
那人咕咚咕咚地一通灌水，喝了个痛快后，他拣出最重要的事先说：“大老板叫我来看看您怎么样，听说您去山体滑坡的现场救援了？太危险了！大老板说这个项目也不是非做不可，说让您别干了。”
“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告诉他们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俞樾克制着不耐烦的情绪，表面平静道。
“本来这个项目之前就停摆过一次，现在又出了天灾，估计集团要重新考虑是否继续推进了。”男青年恳切道，“您何不就坡下驴，干脆放手呢？”
俞樾没接他的话，只是蓦地起身，打开冰箱，翻找食材。
男青年丝毫没有收声的意思，他跟上前去，接着道：“您来这里快半年了，想必您自己比谁都清楚，这个项目要有实质性的进展，有多难。集团的明眼人心里未必不明白。眼下这个时机，您回去，没有人会认为，您是由于能力不足才回去的，您恰恰是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亲身验证了这个项目的可行性之低。”
俞樾将挑出的食材一股脑地抱进厨房。他拿出砧板，打开水龙头，抽出菜刀，像故意似地，将刀举在半空中，用拇指刮了刮刀刃。
男青年踏进厨房，刚好目睹这一幕，瞬间闭嘴。
俞樾觑了他一眼，淡淡道：“说完了？”
男青年缩着肩膀，点点头。
俞樾用下巴指了指料理台面，说：“把蔬菜摘了、洗了。”
男青年赶忙上前，讨饶般地道：“这些事我这个助理来就行了，您去外边休息吧。”
俞樾懒得理他，拈起一块牛眼肉，在砧板上铺平，熟稔地切起来。
助理一边洗菜，一边观察着俞樾的脸色，为了缓和紧张的气氛，他犹疑着开腔道：“溪边那幢房子……您把它租出去了？”
“那房子收来不就是拿来出租的吗？”俞樾头也没抬地答道。
“话是这么说没错，”助理谨慎地组织着措辞，“但不是要等集团统一开发吗？您不是还打算找设计师把那幢房子弄成样板房，给大老板做阶段性汇报？”
俞樾猝然停手，转过身，脸上带着戏谑的笑：“你刚才不是还说集团要重新考虑曼蕉这个项目是否继续推进？那反正是闲置资产，我把它租出去，也算是我为集团挣钱了。”
助理尴尬一笑，低下头，赶紧继续洗起菜来。
*
周纤离在写着“人”字的那张纸上又密密麻麻地写下了许多详细条目：
1、演员
2、导演
3、编剧
4、制片
5、行政
6、剧务
……
在旁边的空白处，她又写下了“选拔方式”四个字，后边缀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周纤离原本想采用“发传单”的方式，在曼蕉甚至整个三叶镇广而告之自己的剧团，号召大家来她这边面试。
但她转念一想，她现在又不能给入选的人发全职工资，只能稍稍补贴一点“排练费”给他们，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吸引人的条件。再加上村民们估计对音乐剧本身知之甚少，要让他们主动来面试选拔，现在看来，可能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
“啊——”周纤离躺倒在沙发上，将写满雄心壮志的纸盖在脸上，哀嚎道，“我先前竟然还想着只要号令一出，必然是江湖响应，真是天真了。”
不知怎的，周纤离莫名地想到了孟游——当然不是想他那个人——而是想起了他提及过的工作上的事。
他曾经告诉她，他们之所以要来曼蕉，是因为这里适合研究生态系统。他们管这种实地研究的方法叫作“田野调查”，而其中有一道具体的工作环节，俗称“摇树”。
——就是被她抓现行时，孟游与小师妹正在做的事。当然彼时他们并非正经摇树，而是将其当作两人暧昧拉扯的调味料。
好了，这并不重要。
周纤离在脑海中迅速倒带，回到“摇树”上。
他们定时定点地摇晃树木，收集每次摇树后落下的所有生物，包括掉落的树叶、昆虫、菌类等等，带回去分门别类、记录。积累到一定时间后，研究者便能大致描绘出该片区域的生态情况。
周纤离想，此地村民能唱会演，只是尚处于未经开发的状态，她怎么不算是身处于一片广阔的“田野调查”宝地呢？
想到这儿，她揭开脸上的纸，猛地一下跳起来，自言自语道：“对啊，所以我不能等着人上门，我要去田野里‘摇树’！”
*
“摇树？摇什么树？”程烈星一边清理行李，一边夹着手机，困惑地问道。
“哎呀，就是个比方，其实是……摇人！对，摇人！”周纤离解释道。
“干嘛？谁欺负你了？”程烈星手中一顿，焦急道。
“哎呀，不是那个摇人，”周纤离急得在原地转圈，“就是……因为你对曼蕉的人都比较熟嘛，我想让你带我去走访一圈，我了解一下大家的唱演水平和各自特长。”
“你要了解这个做什么？”程烈星继续手中的事，漫不经心问道。
“具体情况见面再跟你细说。怎么样？”周纤离急切地道，“我想明天就开始。”
“明天？”程烈星长叹一口气，说，“不行哎，明天我得跟我姐去趟市里。”
“交通恢复了？”周纤离问道，“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说是明天能好，我说交通。”程烈星答道，“至于什么时候回来，就讲不定了。”
“怎么呢？”
“那个远方亲戚，”程烈星的声音低了下去，“被下病危通知书了。我姐说，我们还是得去看看。”
“啊？”
不知怎的，周纤离脑海里飞速闪过早晨告山神时自己唱歌的画面。
她的心脏骤然一缩，紧接着，如擂鼓般地剧烈跳动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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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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