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这么说，最终，周纤离还是没有将交换的对象限定在通过面试的村民中。那些没通过面试、但听上去非常需要青鸟的村民，周纤离仍然酌情与他们交换了。
换完第十七条青鸟后，周纤离发现小溪里只剩下迷你鱼塘中单独的那条。
她焦急地跑回屋，找到正在帮她搬各种交换品的俞樾：“完蛋了，青鸟好像溜了一条！”
俞樾将手中的东西一放，径直步入凉台，下了石阶，来到鱼塘边。
他瞅了瞅剩下的最后一条，又凝神想了想，对周纤离道：“数量没错。”
周纤离说：“怎么没错？我们一共抓了十九条！这不是才十八条吗？”
俞樾一怔，淡声道：“我拿走了一条。”
“你什么时候拿走的？”
话刚出口，周纤离心中就同时冒出了答案——还能是什么时候？肯定是昨天他悄悄砌鱼塘的时候，先行将属于自己的那条青鸟拿走了。
这么一想，她不由得蹙眉嘟囔了一句：“说什么全权交给我处理，好像也并没有很信任我嘛？”
话音方落，迷你鱼塘里的那条青鸟像是不同意周纤离所说的话似的，乍然腾空而起，溅了她一身的水。
周纤离这才想起自己之前的猜测，忙不迭地又问：“原来这条你不是给自己留的？”
俞樾见她连发三问，心思全都写在脸上，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嘴里还没来得及回答，便下意识地伸手，想帮她揩掉脸颊上的水。
周纤离警觉地往后一退，刚想白他一眼，说“现在已经没有‘观众’了，你可以出戏了”，就只听到身后响起一道洪亮的嗓音：“小离，躺椅给你搬屋里？”
周纤离倏地一个箭步，靠回俞樾身边，一秒挽住他的胳膊，徐徐转过身，看到拾月婶正探出半边身子，笑盈盈地望着他俩。
周纤离立马飞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拍着俞樾的手臂，对拾月婶道：“这种卖力气的活儿，让俞樾去干就好了。”
说罢，扭头对俞樾眨眨眼，笑得愈发甜美：“是吧？”
俞樾挤出一个“正在营业中”的笑，掰开周纤离的手，一边朝屋前走，一边对拾月婶说：“我来吧，这么大的家伙，您搬过来就够辛苦的了，该让她给您换两条青鸟才对！”
说着，回头没好气地瞪了周纤离一眼。
周纤离忽然想起了什么，紧跟着上前，不确定地道：“拾月婶，我是不是忘了给你青鸟？”
“没有，没有，”拾月婶笑着摆摆手，和气道，“那躺椅我本来就想好了要送你的，不需要你拿青鸟换。”
周纤离一滞，心下疑惑，拾月婶一早就挤到了她家大门前，还给她讲了曼蕉的风俗，明明是计划好了要来换青鸟的，怎么眼下又说不要了？
她盯着拾月婶，道：“那可不行，那躺椅我不能要了。”
“哎哟，搬来搬去多麻烦！”拾月婶嗔怒道，“难道你还要我这个一把年纪的人再吭哧吭哧搬回去？”
周纤离默了一瞬，拉起拾月婶的手，说：“既然我收了你的躺椅，那就没有不给你青鸟的道理。”
她将拾月婶带到小溪边，指着迷你鱼塘里的那条青鸟，道：“刚好还剩一条。”
拾月摇摇头，哑声道：“我年纪大了，嗓子不亮，不能参加你那个什么剧团。”她顿了顿，又道，“再说，比起其他人，我也没那么着急。”
周纤离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这时，只听得屋子那边传来俞樾的声音：“躺椅给你放凉台上了！”
“噢——”周纤离应和了一句，一个念头忽地闪进脑海，她兴奋地道，“谁说你不能参加了？我的剧团还少了一位手巧的道具老师！拾月婶，你愿意帮我吗？”
“道具老师？”拾月婶一脸迷惑，“那是什么？”
“就是演出的时候，舞台上摆的桌椅板凳、演员手上拿的棍棒弓弩之类的，”周纤离朝凉台那边指了指，道，“那么复杂的躺椅你都会做，这些小玩意应该不在话下吧？”
“会做，会做！”拾月婶不敢相信似的，瞪圆了眼睛，问，“你们唱戏的时候真的需要那些东西？”
“不止呢，”周纤离板正起脸，“还有更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到时候你别嫌我的要求太过分了就行。”
拾月婶弯唇一笑，道：“要求你尽管提，就是我比不上年轻时候了，手脚慢，你别嫌弃我才好。”
周纤离脑海里倏忽闪过拾月婶如疾风般蹿出竹林时的样子，她不由得噗嗤一笑：“比从我‘刀下’——”她抬手一比划，幽幽道，“逃命还要慢？”
拾月婶闻言一愣，旋即，止不住地大笑起来。
周纤离说：“拾月婶，我现在正式邀请你加入音乐剧团，担任道具组组长一职，你愿意吗？”
“愿意，愿意。”拾月婶搓着手，脸上漾起两抹羞赧的红晕。
“那么，”周纤离微微躬身，朝水中一摊手，款款道，“请领取你的聘书吧。”
拾月婶的眼睛闪了闪，她点点头：“谢谢你，小离。”
说罢，她缓缓地踏入溪水里，来到迷你鱼塘边。
只见她郑重地蹲下身，双手交握，眼睛微阖，嘴里喃喃地念着什么。
不多会儿，拾月婶睁开眼睛，一边撤掉鱼塘的石头围墙，一边对青鸟道：“乖乖，我刚刚说的话你要一字不落地转达给山神噢，拜托你啦！”
话音落，石墙刚巧被撤开一道口子，迷你鱼塘里的水立时往外涌去。
被水势推着顺流而下的青鸟蓦地一摆尾，调转过头来，它轻轻一跃，露出背部三条青色的斜纹，在阳光的照射下，展露出熠熠宝石一般的光泽。
眨眼间，青鸟重新落回水中，溅起一朵盛放的水花。
周纤离惊呼着与拾月婶相视一笑，当她扭过头，再次往水中望去时，溪水复归平静，淙淙的流水声温柔地摩挲着耳底，而青鸟已不见了踪影。
周纤离走上前，朗声道：“拾月婶，放心吧，我看它不仅记住了，还会在山神面前给你讨个全年百分百无病无灾大礼包！”
拾月婶抿唇一笑，摆摆手道：“我不是给自己求的。”
“那是……？”周纤离不解，她去过拾月婶家好几次，并不见她有其他亲人。
“姜阿婆，”拾月婶一脸凝重，“我让青鸟给山神带话，庇佑她能吃能睡、能跑能跳，眼睛不老花、上楼腿不软、编筐手不颤，还能跟我玩竹编玩一百年！”
周纤离：“……”
拾月婶说完，忽然一拍手，兴奋地道：“小离，你刚刚说让我当那个什么手工组组长，可不可以让姜阿婆来当组员？她编的东西在集市上卖得可好了！”
周纤离有些为难地道：“拾月婶，我们这个小剧团的规模还不足以支撑——”
“就这么说定了，”拾月婶自顾自地打断道，“姜阿婆也参加你的剧团！我给她报名了。”
周纤离：“？？？”
“太好了！”拾月婶抓过周纤离的手，眼眶里泛起几点晶莹的泪光，她柔声道，“以后我们做的东西不仅可以拿去集市上卖，还可以卖给你，真是太好了！”
周纤离心口一梗，艰涩道：“拾月婶，你可能理解错了，我们剧团不是——”
“我得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姜阿婆，”拾月婶松开周纤离的手，急匆匆地转身就要走，“让她打起精神想点新花样！”
“——你们的分销渠道啊。”周纤离望着拾月婶远去的背影，气若游丝地说完了后半句。
“什么分销渠道？”俞樾迎面走来，一边问，一边径直走到溪边，蹲下身洗了洗手，又捧起一汪水抹了抹脸，道，“东西我都给你搬屋里了。”
他一顿，蓦地起身，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钥匙，递给周纤离，指指了屋侧的方向，又道：“摩托车停那儿了，这个你收好。”
周纤离脑子里还在想着拾月婶和姜阿婆的事，完全没将俞樾的话灌进耳朵里，只是见他递东西过来，便讷讷地伸出了手。
冷不丁地，东西没接着，掌心却被狠狠地拍了一下。
周纤离惊了一跳，猛地缩回手，嘟囔道：“干嘛打我？！”
“那条青鸟呢？”俞樾指了指“倾塌”的迷你鱼塘，沉声道。
“换给拾月婶了。”周纤离想起他俩之前的谈话，话锋一转，“你的那条不是已经拿走了吗？你干嘛突然这么大反应？”
俞樾定定地盯着她，短促地叹了口气，道：“那你的呢？”
周纤离一愣，忽然明白过来：“那条你是专门给我留的？”
俞樾冷哼一声：“我就不该多花这份心思，还把最漂亮、最矫健的那条特地挑出来留给你！”
周纤离一时语塞，只好尴尬地将已经不疼了的掌心又揉了揉。
从一开始，当她还不知道青鸟的意涵时，她只是将捉青鸟当成一次比赛、一个游戏；而当她清楚了青鸟对于曼蕉人的意义后，其实也并没有多么强烈的实感。
更别提，今天她忽然得知青鸟约等于“万能券”，心中更是澎湃万分，只想着怎么最大化利用这些王牌，为她的乡村音乐剧团博得一个好的开端。
虽然她曾短暂地想过，她千辛万苦捉到的青鸟，当然要给自己留一条。
但经过今早的一番闹剧，她的心思全到了别处。青鸟之于她本人，好像也并不是那么重要、且必要了。
这么想着，周纤离耸耸肩，逞舌道：“我才不相信呢，最漂亮、最矫健的那条，肯定老早就被你挑走了！”
俞樾觑了她一眼，将摩托车钥匙往她手中一塞，没好气地道：“幸好我昨天先拿走了一条。”
周纤离一听，自然以为他的意思是“幸好我昨天先把自己的那条拿走了，否则十九条青鸟全都要被你挪作私用了”。
她从齿缝间挤出一声“切”，抬脚就往凉台那边走去。
俞樾望着她悠悠荡荡、甩着钥匙的背影，不禁会心一笑。
只有他自己知道，昨晚，在皎洁的月光下，他对一条青鸟轻声祈愿：“希望周纤离永远健康、永远平安、永远昂扬铮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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