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

林可乐将我送到家门口,确定佣人把我带回屋内了才转身离开的。我躲在房间的窗边,将窗帘掀开一角,目送着他的离去,在角落里静静注视黑夜一点点把他单薄的背影吞噬。

多少年了,我们还是没能老死不相往来。

我与林可乐的矛盾,是很久以前一点点积累的,难以调和。在公开撕破脸之前,我们还能维持住表面上的“其乐融融”。在顺安那会儿,顾思和谢琰就经常调侃我们演得一出好戏,笑里藏刀。后来到了北平,我们的矛盾就更加激化了。

其实矛盾根源不外乎两个,一是我俩互看不惯,二是我们都想要继承林木存之的一切。

其实,林木存之是我名义上的养父,林可乐的“老师”——或者说是主子?总之定义颇为复杂。不过我和他的关系却是简单粗暴——兄妹。

但是,我更愿意称他为竞争对手。

我是父亲的掌上明珠,林家的大小姐。而他……只不过是父亲在某一天的雪夜里捡到的小乞丐,碍眼的存在罢了。

仔细想想,我和这家伙之所以会撕破脸皮,导火线还是在于林木存之的死亡。

那是1919年冬天的事了,我当时还是参与巴黎和会抗议活动的学生之一,即将毕业,也遵照林木存之的建议着手海外留学一事。

可是当我想要与尊敬的父亲来一次长谈之时,看见的却是他冰冷的牌位。

林可乐操办了一切,也以强硬的态势接管了一切。

他说:“这是林先生的意思。”

我哭着冷声质问他为何父亲会去俄国,这场暗杀是不是他精心设计的阴谋。他冷着脸,一言不发。

在这之后,我们大吵一架。我联合不轨之徒企图把他杀掉,夺回林木存之的一切。后来……技不如人,反被将了一军。

那日,林可乐收起了对准我的枪口,面无表情道:“这是林先生的意思。”

我嘲讽:“如果阿炤没有去俄国,你连渣都吃不到!林木存之钟意的向来是顾四少,而不是你这个身世不明的小乞丐!”

他却大笑不止,说,自己期待着有那么一天,能被我夺回一切。

接着,他低头附在我耳边呢喃:“但在此之前,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大、小、姐。”

·

1920年夏末,女扮男装的顾思终于借顾炤的身份假死,放弃利益在暗潮汹涌中离开北平,与谢琰一同到往南京。而我也在他们离开不久,辗转至南京。

坦白说,谢琰的事并不是一个意外,而是我的设计。我知道那家伙遇上了棘手事,需要援助。

谢琰是指望不上什么了,文醒之拖家带口不能麻烦,顾思和阿炤又远在国外鞭长莫及,只有我才是最适以身涉验。

况且,我还要拿回当年失去的一切!

说来也是可笑,这些年我虽然不再与林可乐有交集,但仍然关注着他在东北的一举一动。而他亦是如此。

我们像是闹脾气的娃娃,明面上谁也不理会谁。可一旦对方那边有个风吹草动,总是会提心吊胆。这也是后来我接手了他在东北的经营,才从老管家嘴里知道的一些事。

·

1937年8月13日,也就是林可乐到达南京的第三天,日本于上海发动战争,惨烈的淞沪会战就此爆发。

同日,为争夺主动权,我方于上海协同作战的空军,奉令向来犯的日本驻沪海军陆战队虹口基地发起围攻,并对日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汇山码头及海面舰艇进行轰炸。

14日,南京政府发表了国民政府自卫声明书》,以“中国为日本无止境之侵略所逼迫,兹已不得不实行自卫,抵抗暴力”之声明向全国宣告抗击倭寇之决心。

15日,上海传电称日军增援加强,我方战况不佳,损失惨重。

敌人来势汹汹,武器精良准备充分,前线开战不过几日,我方便陷入了灭敌无力之境。

16日,日军于退守江湾,以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为中心的据点,双方在上海一地不断投入军队。

政府大楼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是行色匆匆,气氛陷入死寂。

自然,我这边也少不了忙活。各种电报密报满天飞,一天到晚东跑西跑不能休息。各部门长吁短叹,生生要将人逼疯了。

林可乐对上海战事的发生一脸淡定,每天都不知混哪儿去干活,一会儿出现在警察厅厅长家里谈笑风生,一会儿又出现在某个司令部参谋家中把酒言欢,真是好不快活,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行踪。

8月下旬,我方军队继续向上海投入兵力进行抗战,以期再次联合突军消灭盘据地面及江上的日军。

老蒋特意对抗日第三战区进行人事调整,冯玉祥被调至新成立的第六战区任司令长官,而他自己则兼任第三战区司令长官。

战争还在继续,双方不断往上海增兵进行惨烈的交火。

在难得的午休时间里,林某人突然拿着食盒让我去请下午的半天假,说是要带我去野餐。

我警惕地盯着他温善的笑脸,转身叫人把这家伙轰走。也真是奇了怪了,政府大楼一忙起来,居然连门也看不住,尽让些阿猫阿狗溜进来。

真是影响心情。

不过我却小瞧了某些阿猫阿狗的耐心,这家伙派了个人到大楼门口守着我,自己在对面的西餐厅边喝咖啡边守株待兔。

下午的时候,我这只兔子被他守到了。

“姓林的,你能不能干点正事?”呼……好吧,这人真烦!

他提着新换的食盒晃晃,微微一笑,道:“我们去雨花台吧。”

我愣了一下,问:“去那里干什么?”

“文醒之在那边,我们过去看看他。”他笑着回答,很是有耐心。

我盯着他,沉默一会儿,怕他再烦人,才不情愿地点头应下了。

出了中华门,往外走个一公里左右,便是雨花台布防了。南京依江而建,地势平坦,大大小小的山包中唯独雨花台是制高点。

来的路上,林可乐指着雨花台道:“若是日寇占领了这里,那南京城真的守不住了。”

我不悦地皱眉,回道:“早在1932年的冬天,卫戍部队就针对过敌人攻打首都进行了一场演习,演习结果是守方胜利。现在的布防便是依那时构建而来的,日本人绝对打不来!”

“上海……”我握紧拳头,“会胜利的!”

结果,他却笑而不语。

似乎是约好了一样,文醒之老早就在山下等着我们了。下了车,我问他俩要去哪里,文醒之想了想回答:“去高座寺吧。”

“行。”林可乐点头。

于是,我们三个人慢慢悠悠的步行到了高座寺。

于是,我们三个人慢慢悠悠的步行到了高座寺。

高座寺乃是晋朝名刹,迄今已有近1800年的历史,历代高僧辈出,文人墨客遍达十方,据说还有不少佛法高僧与此寺结缘。不过来南京多年,我却未曾来过一次。

“据说这座寺庙被数次烧毁过,又被重建。至今还存留于此处,真让人惊讶不已。”林可乐望着幽静古朴的庙宇,感慨。

文醒之引路,把我们带到一处小亭里。此处山石竖立,入眼一片绿意,鸟儿在林中鸣叫,周遭静谧,令人心旷神怡。

林可乐将食盒置于石桌上,用衣服扫了扫石桌上细细的尘土,打开食盒,挽起袖子摆菜。

我们各自找了一处地方,形成三足之势相对而坐。

菜是家常小菜,还冒着热气。也有不少精致的点心,看着让人食欲大增。

“我们几个,真是好久不见。”文醒之慨叹,“只可惜,还少了人。”

少了顾炤,顾思和谢琰。

对了……还有林木存之。

“最近上海的战况,阿醒你是怎么看的?”林可乐忽然问。

文醒之沉默小一会儿,才紧锁眉头回答:“不容乐观。”

“何出此言?”我问。

对方长吁一口气,忧心忡忡:“日本人武器精良,有备而来。他们士气高涨,用的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相较之我们,虽然依靠了坚固工事进行顽强抵抗,但重武器不足,士兵素质跟不上……”

“上战场的汉子们,有的是湖北铁匠,有的是广西农民,还有的是河南放牛娃。这些年轻人,手里拿的不是枪而是大刀,军事受训十天半个月,连新兵蛋子都不算……”他摇着头一脸沉重,“这仗打的,分明是去送死!”

这些我未曾深入了解,只知道我们的将士在武器配备方面,确实吃亏了。

“这样,时间才拖得久一些,”林可乐声音猛然低沉,“在战场上,人命致贱。”

他的这句话,冷漠得让我心底生寒。

我讥笑:“所以啊,你怎么还不逃命去呢?”

他一点也不生气,摊着双手耸肩诡笑道:“这不是,还没享受完南京的歌舞升平嘛!”

我反是被他这样子气到,仿佛被人扯去了遮羞布:“林可乐,你说话正常点!”

文醒之在一旁打圆场:“好了好了,你们还在闹矛盾?都是自己人,别伤了和气。”

“呸!”我冷哼。

林可乐与我异口同声道:“瞎说!”

文醒之拿起一块点心往嘴里抛,看着我们不说话。

我又翻了个白眼。

姓林的换上忧虑的表情,接着道:“再过不了多久,我便要离国了。阿醒,现在状况不佳,上海失利只是时间问题,我希望你能早点准备。”

倘若淞沪之战失败,南京便岌岌可危。日寇虽来势凶猛,但我们拥有装备精良的德械师,首都的戍卫也早有准备,界时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我明白。”文醒之回答。

他看向我,“明玉,我已经向老管家发电报了。你若是还有余力,东北的经营便拿去吧。”

我抬着下巴自信满满:“自是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对了,黑龙江那边,你要多加注意,切忌与日本人硬碰。”他有些无可奈何地补充,“要沉得住气,那边还有人需要我们。”

我疑惑:“是谁?”

他笑而不答,“等你和老管家联系上,自然就知道一切了。”

“包括父……林木存之的死亡真相?”

他目光闪烁,没有回答。

我紧张地望着他,“一切?”。

四周寂静无声,唯有风声沙沙,鸟儿低语。

良久,林可乐郑重点头:“对,一切。”

他与我对上目光,凝视着我,唇齿张合,无声道——

【除却巫山不是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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