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画室的班车上,气压低得令人窒息。
沈疏禾和戴婉仪并排坐着,中间却像隔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夕阳的余晖被迅速吞噬,天空积聚起厚重的、铅灰色的云层,预示着一场夏末的暴雨即将来临。
戴婉仪双臂抱胸,头扭向窗外,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她周身散发的冷意和怒气,比车厢里闷热的空气更让沈疏禾喘不过气。
沈疏禾蜷缩在靠窗的座位,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脑子里反复回放着礼堂里那一刻——陈青指尖的温度,和她未说完的话。
每一次回想,都让心底那份微小的悸动扩大一分,同时也让身旁戴婉仪的沉默更具威胁一分。
她尝试开口,声音干涩:“那个……”
“闭嘴。”戴婉仪猛地打断她,声音又冷又硬,像冰碴子,“留着你的话去跟你的‘知己’说。”
沈疏禾的话被堵了回去,胃里一阵抽搐般的难受。
班车在压抑的沉默中驶回集训基地。刚一下车,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瞬间就连成一片雨幕,天地间变得白茫茫一片。
两人一前一后,冒着雨冲回画室所在的旧厂房。
画室里空无一人,其他同学大概都趁周末进城了。
巨大的空间里只有雨水疯狂敲打铁皮屋顶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砰”地一声,戴婉仪狠狠将画具袋摔在地上,颜料管溅得到处都是。
她转过身,雨水打湿的头发黏在脸颊,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直直射向沈疏禾。
“沈疏禾,”她扯出一个讽刺的笑,“我追了你这么久,给你带吃的喝的,陪你疯陪你熬夜,把我觉得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你面前。你看不上,躲着我,我他妈都忍了。”
她一步步逼近,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危险气息。
“我以为你就是这种性子,冷冰冰的,需要慢火细炖。我甚至觉得你这样特带劲,值得我花心思。”
她在沈疏禾面前站定,目光像扫描仪一样刮过沈疏禾苍白的脸。
“结果呢?今天我可算开了眼了。原来你不是不会笑,不是不会害羞,不是不会用那种……那种眼神看人。”
她的声音开始发抖,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你只是不会对我这样!”
“我对你掏心掏肺,你无动于衷。那个书呆子用她分析机器的那套鬼话夸你两句,你就找不着北了?在她面前,你倒是乖顺得很啊!”
沈疏禾被她连珠炮似的质问砸得头晕眼花,心底那点隐秘的欢喜变成了巨大的难堪。
“你胡说八道什么!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戴婉仪猛地抬手,指向窗外,“那你告诉我是什么样?!是我眼瞎了看错了?你看着她的眼神,跟我说话时有过万分之一的像吗?!”
“沈疏禾,你可以不喜欢我,可以拒绝我!但你不能这样羞辱我!”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彻底否定后的疯狂,“我戴婉仪在你眼里,就他妈那么比不上一个只会摆弄铁疙瘩的木头人?!我给你的东西,就那么廉价?!廉价到你宁可去捧着一块冰,也不肯碰一下我给你的火?!”
愤怒和委屈也冲昏了沈疏禾的头脑,她口不择言地回击:“对!你就是比不上她!至少她懂我!她不会像你这样逼我!不会让我觉得窒息!”
这句话像最终判决,彻底击碎了戴婉仪最后一丝理智。
她脸上的愤怒瞬间变为一种近乎狰狞的冷笑。
“好……好……很好……”她点着头,眼神变得空洞而可怕,“我让你窒息?她懂你?”
“沈疏禾,”她扯出一个讽刺的笑,“我真是小看你了。平时闷声不响,原来最会咬人的狗不叫。”
沈疏禾脸色一白:“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戴婉仪一步步逼近,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尖锐,“你在台上跟那个书呆子眉来眼去的时候,想过我的感受吗?我为你做的一切,在你眼里是不是特别可笑?”
“我跟她只是正常交流!”沈疏禾被她的污蔑激得反驳,“你别把我们想的那么不堪,难道我连和别人说话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正常交流?”戴婉仪猛地打断她,笑声更冷,“你看她的眼神,恨不得把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吃进去!她看你一眼,你他妈耳朵尖都红了!你对我有过这样吗?沈疏禾,你告诉我,这叫正常交流?!”
她的质问撕开了沈疏禾所有的伪装,让她无处遁形。
“你简直不可理喻!”沈疏禾又气又羞,转身想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对峙。
“站住!”戴婉仪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挣扎间,沈疏禾放在旁边画架上、还没来得及收好的速写本被碰落在地。
本子散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练习和草图。
戴婉仪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那些散落的纸页,忽然,她的动作顿住了。
她的呼吸猛地一窒。
那些静物、风景和人物速写中,有一页显得格格不入。
那不再是客观的描摹,而是带上了强烈主观视角和情感的素描。
纸上反复勾勒、擦改、细致描绘的,是同一个人的侧影和细节。
是陈青。
是她在实验室低头调试仪器时,微蹙的眉头和专注的眼神;
是她靠在走廊窗边看书时,垂落的发丝和颈项的线条;
甚至是她今天在展台前,手指划过机器人外壳时的动态瞬间……
每一笔,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贪婪的观察。
线条里蕴含的不是技巧的炫耀,而是一种深藏的、笨拙又炽热的注目。
这不再是“普通同学”的范畴。这是一个少女最隐秘的心事,被铅笔忠诚地记录在案。
空气瞬间凝固。窗外的暴雨声仿佛消失了。
戴婉仪脸上的狂怒和讥讽,像退潮一样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死寂的苍白。
她慢慢地、慢慢地松开沈疏禾的手腕,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
她蹲下身,捡起那本速写本,手指精准地捏着那画满了陈青的一页,举到沈疏禾眼前。
她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但声音却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
“怪不得。”
她看着沈疏禾瞬间血色尽失、写满惊恐和羞耻的脸,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原来你笔下的光,从来照不到我身上。”
“你每天抱着这个本子,不是在画画,”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千钧之力,一字一句地砸碎沈疏禾所有的防御。
“你是在朝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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