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里那场关于速写本的暴雨冲突,像一道深刻的裂痕,横亘在沈疏禾和戴婉仪之间。
之后的日子,两人陷入一种诡异的冷战。
戴婉仪不再围着她转,但那双眼睛却像无处不在的探照灯,时刻捕捉着沈疏禾的每一丝情绪变化。
沈疏禾则把自己更深地埋进画板和角落,试图用无尽的线条和色彩淹没那份被窥破秘密的羞耻与不安。
集训难得放了几天假。
沈疏禾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心里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至少可以暂时逃离画室里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她用钥匙打开家门,一股沉闷的、带着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
心里咯噔一下。
不对劲。
太安静了。
母亲这个点应该在家。
她喊了一声“妈”,声音在空荡的客厅里回响,无人应答。
她放下画具袋,往里走。
客厅像是遭了劫——抽屉被拉开,东西散落一地,椅子东倒西歪。
她心跳加速,冲进卧室。
母亲瘫坐在床边地板上,头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房间里更是狼藉一片,衣柜大门敞开着,衣服被翻得乱七八糟,床头柜的抽屉整个被拉出来丢在地上。
“妈?!”沈疏禾冲过去,声音发颤,“怎么了?家里进贼了?!爸呢?”
母亲抬起头,一张脸哭得红肿不堪,眼睛空洞无神,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她抓住沈疏禾的手,冰凉的,抖得厉害。
“疏禾……完了……这个家完了……”母亲语无伦次,眼泪淌得更凶,“你爸……你爸他不是人!他骗了我!骗了我们全家!”
从母亲破碎的哭诉和咒骂中,一个可怕的真相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沈疏禾彻底淹没。
根本没有什么“工作需要频繁调动”。
多年来一次又一次的搬家,是因为父亲早年出轨,被对方丈夫设局拉去赌博,欠下了巨额债务。
他们一直在拆东墙补西墙,不停地借新债还旧债,直到窟窿越来越大,再也填不上。
追债的人今天白天刚来家里洗劫恐吓过一遍。
父亲拿走了家里最后一点现金和母亲藏着的首饰,不知所踪,电话再也打不通。
沈疏禾僵在原地,浑身冰冷。
那些模糊的童年记忆——父母深夜的争吵、母亲偷偷的眼泪、家里偶尔出现的紧张气氛——瞬间都有了残酷的解释。
她一直以来的不安全感,那个永远无法安稳停靠的“家”,原来根源于此巨大的不堪和谎言。
世界在她眼前轰然倒塌,只剩下一片废墟。
她请了假,浑浑噩噩地处理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安抚几近崩溃的母亲,应对门外可能再次响起的催债砸门声。
绝望和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被压垮的时候,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是陈青。
那个她藏在速写本最深处的名字,那个在她一片灰暗世界里像遥远星辰一样的存在。
消息很简单,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她死寂的心湖: “我去画室找你,他们说你请假了。现在高三学习任务很重,我希望我们能上同一个大学。”
后面还跟了一个学校的名字,那是一所顶尖的综合大学,以理工科著称,也有很好的设计专业。
那是陈青保送的目标,也是她为她规划的未来。
若是平时,这条短信足以让她心跳失序,偷偷开心一整年。
但此刻,这条来自“光明未来”的邀请,却像一面冰冷的镜子,照出了她此刻身处何等泥泞不堪的废墟。
巨大的自卑和羞耻感瞬间吞没了她。
她怎么配?
配得上那样清晰的、闪耀的未来吗?配得上那样干净、优秀的陈青吗?
她握着手机,手指冰冷,颤抖着打字,像是要急切地推开这份她无法承受的关心和期望: “我的事不用你管。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上好你的大学就行了。”
她甚至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愤怒,想要斩断这唯一可能让她感到温暖的连接。
仿佛只有这样决绝,才能维护自己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才能不让她看到自己身后这片巨大的、丑陋的阴影。
消息发送成功。
屏幕暗了下去。
那边久久没有回复。
也许是被她的莫名其妙和冷漠刺伤了。
也许只是觉得她不可理喻,便不再理会。
看,她轻易地就推开了她的“神明”。神明那么忙,有着既定的、光辉的轨道,怎么会为她这片泥沼停留。
沈疏禾扔开手机,把脸埋进膝盖,终于再也忍不住,无声地痛哭起来。
绝望像潮水一样将她彻底淹没。
父亲跑了,家碎了,债务压顶,未来一片黑暗……她刚刚还亲手推开了唯一可能的光。
就在她哭得浑身发抖,几乎要窒息的时候。
门口传来敲门声。
不是追债人粗暴的砸门,是几下带着试探性的、清晰的叩响。
沈疏禾吓得一颤,惊恐地抬头。母亲也止住了哭泣,脸上露出恐惧。
敲门声又响了几下,然后,门外传来一个有些陌生又有点熟悉的声音,带着一种与这片废墟格格不入的明快和直接: “沈疏禾?你在家吗?我戴婉仪。老师让我来送新到的临摹范本。”
沈疏禾愣住,下意识地用手背胡乱擦掉眼泪,踉跄着走过去,透过猫眼向外看。
戴婉仪背着画板,穿着一身沾染颜料的外套,正有些不耐烦地站在门外。
沈疏禾迟疑地打开门。
戴婉仪的目光越过她,迅速扫视了一遍屋内的一片狼藉,看到了地上哭泣的母亲,最后落回沈疏禾红肿双眼、脸上还挂着泪痕、惊慌失措的脸上。
她那双总是带着灼热探究意味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然后是一种奇异的、近乎兴奋的光芒。
她没有丝毫惊讶或同情,反而像是终于找到了破解谜题的钥匙。
她向前一步,跨进这片狼藉,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致命的、不容抗拒的诱惑力,精准地刺入沈疏禾最脆弱无助的神经:
“哟,这是遭灾了?”
“看来你的‘神明’,关键时刻也救不了你嘛。”
“怎么样,现在需不需要人帮你?”
她伸出手,指尖几乎要碰到沈疏禾满是泪痕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怜爱。
“跟我说说。也许...”她顿了顿,目光灼灼,仿佛要将沈疏禾钉在原地。
“我能给你一条路走。”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却重逾千斤。
“路”这个字眼充满了无限的暗示和掌控。
它不是简单的帮助,而是一个方向,一个未来,一个需要沈疏禾用全部自我去换取的“解决方案”。
沈疏禾怔怔地看着她,看着这个此刻像唯一能穿透这片黑暗的光的面孔。
尽管那光,带着灼人的温度和不祥的预感。
她看着戴婉仪伸出的手,那仿佛不是援手,而是一个通往未知深渊的入口。
但她身后,是父亲留下的巨额债务,是母亲崩溃的哭泣,是一个破碎到无法收拾的家。
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诱惑的味道。
沈疏禾的嘴唇颤抖着,最终,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啪地一声断了。
她看着戴婉仪的眼睛,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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