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谢玄烨坐在书案前,冷白指节落在那方端砚上,眸光许久未动。
一刻钟后,浮生进来禀道:“公子,柳氏三爷来了。”
谢玄烨将古檀木盒收起:“让他进来。”
河东柳氏柳直,如今在太医院任职,进了书房落座后,谢玄烨问他:“陛下的眼疾可好些了?”
柳直回他的话:“陛下的眼疾虽日日用药,却是越发严重了。”
“昨日,陛下命羽林军副将派人去往各个州府,花重金寻治疗眼疾的良药,如此大费周章,不知是否能寻到。”
柳直的话带了试探,他在太医院里任职,陛下的眼疾是因何而起,又是为何一直不愈,他最为清楚。
谢玄烨给他添了杯茶,语气平和道:“太医院中人皆是世代从医,若太医院都不能医治陛下的眼疾,各州府怕是也不能。”
他用了口茶:“不过,朝中事务终要陛下处理,太医院当用心医治,不可让陛下荒了朝政。”
柳直呵笑:“自是。”
关于裴砚眼疾一事,他柳氏一族本不愿掺和进去,当今陛下一直想要打压士族,他河东柳氏不愿冒头,却奈何,当年因着生意之事。
被谢玄烨给算计了进来。
如今还能如何,关于这件事已是和他站在一边,柳氏与谢氏多有联姻,生意上更是多有往来,只能往前走。
——
裴砚的眼疾确实越发厉害了,早些日子还只是瞧不真切,如今却是仅隔一尺便模糊不清,他因此心情暴躁。
刚打骂了上前来侍奉的内侍。
谭皇后在身边劝慰着:“陛下许是这些日子太过劳累,歇上几日便能好了,如今春日景好,不如出去散散心?”
裴砚皱眉,无奈道:“朕倒是想歇歇。”他话落,谭皇后还欲再劝慰他,内侍上前禀道:“陛下,临渊王来了。”
裴砚应了声:“让他进来。”他看向一侧的谭皇后:“皇后先回殿中歇着吧,朕晚些时候再去看你。”
谭皇后温婉轻笑,施礼退了下去。
她走在皇宫汉白玉台阶上,遥遥望了一眼走进大殿的临渊王,柳眉轻皱,身旁的贴身宫女道:“娘娘可是在担心什么?”
谭皇后摇了摇头,只道:“晟儿呢,去哪玩了?”
宫女回:“小皇子昨个见了内官训马,今儿一早就去了跑马场,刘公公专门请了羽林军中郎将来教小皇子学骑射呢。”
谭皇后:“走,咱们瞧瞧去。”
这边,临渊王进了大殿,正欲给裴砚行礼,裴砚先开口道:“皇叔不必多礼。”随后,让宫人赐座。
几番言语后,临渊王凝眉不忿道:“陛下何必只盯着一个不懂世事的小娘子呢?依臣看,不如从别处下手。”
“谢老夫人忌讳双生子,可那道士入了谢府说十五娘克她,如今谢十五娘嫁不进王府不说,谢玄烨早就让人要了那道士的命。”
临渊王提起谢玄烨心中愤愤,嗓门都扯高了几分:“春日踏青赏景,谢玄烨的揽月苑在建康城颇具盛名,陛下若想见谢十五娘,直接去了又有何不可?”
裴砚神色凝重,眼眸微眯,片刻后才道:“此事只可私下暗查,还未到皇叔所言的地步。”裴砚顿了顿:“此次唤皇叔来,是有一事要交给皇叔。”
“如今南北朝通商已三年有余,常有纠葛矛盾不便之处,北朝使臣月余后要来建康商讨此事,此次接待便交由皇叔负责。”
临渊王应是,与裴砚又言语片刻,离开了皇宫。
裴砚倚在金銮宝座上,眸光悠远,忆起了往昔。
七年前,落着瑟瑟秋雨的南平郡,水声涛涛,翻涌不息,鲜红的血液融合着雨水流进浩浩江水,片刻,便不见踪迹。
至今,他都记忆犹新。
他赶到江边时,看到谢玄烨怀中抱着一个昏睡过去的小娘子,隔着雨雾,隔着压低了的油纸伞,他立在那里。
还是瞥见了那小娘子的样貌。
只要再让他看上一眼,他便能认出她来,当时,谢玄烨说,谢氏一族早年曾有一对双生子,因对家中长辈不利。
而被送往南平郡的庄子上生活。
他怀里抱着的,就是其中一个,他的庶妹。
那小娘子进了他的马车,便生了病,还染了疾,不能见人,倒是另外一个小娘子整日里够着头往马车外瞧。
她们两个确实生的像。
可不知为何,他一眼就能瞧出她不是那日谢玄烨抱在怀中的小娘子,这些年,他不止一次见过谢氏十六娘。
虽然她长大了,他还是很清晰的记得,当年谢玄烨抱在怀中的那个小娘子的样貌,只是,这些年她一直在揽月苑里养病,从未外出。
他见不到。
——
入夜,已过亥时,谢玄烨用了药后还在书案前处理公务,无念在院中对浮生道:“公子连着几日都夜半才歇下,你不去劝劝?”
浮生无奈:“……劝过了,没用。”
无念心想,以往公子和十五娘生气,过上一日便好了,这次到底是因着什么?公子昨日要去揽月苑给十五娘送砚台,不愿去之后,本是让他给送去,可公子又要自己去。
结果呢,刚走进地道,公子又反悔了。
砚台也不让送了。
这些年了,他跟在公子身边这么多年,头回见公子对一件事如此犹豫反复,这还是他家公子吗?
不就是跟十五娘生了个气,至于这样?
他低声问浮生:“你确定那日在阁楼上,公子和十五娘只是闹了矛盾?”他瞧着,怕不止是闹了矛盾,没准还有更厉害的。
浮生:“……我何时说公子和十五娘闹矛盾了?我只是说,可能闹了矛盾,不然公子那夜本是要在揽月苑歇着的,为何突然又回了府上。”
无念:“……好吧。”他对浮生笑了笑:“你换个法子去劝公子歇着,公子定然听你的。”他话落,凑在浮生耳边,与他低低言语了几句。
浮生来到书房内,先给他家公子添了杯新茶,随后开口劝道:“公子,夜深了,十五娘让无念对您说,不能忙公务太晚,要注意歇着。”
浮生说的跟真的一样,索性从前谢如闻也确实这样对他和无念交代过。
谢玄烨正落字的笔顿住,抬眸看了眼浮生,片刻,他手中的紫毫笔继续落字,浮生见劝说无果,绷住嘴,只好退出了书房。
一盏茶的功夫后,书房内的烛火熄了。
春雨一场接一场的落,前几日暖和下来的天气又有了些许冷寒,第六日的时候,谢玄烨下了早朝,坐在书案前翻看书卷,浮生进来给他添茶时,正巧瞧见他眸光往书架后的槅门处望了眼,浮生贴心的上前道:“公子放心,十五娘这几日没让绿竹拉响铜铃。”
谢玄烨不置可否,继续翻看书卷。
浮生出了书房,和无念在院中闲聊,这几日都是无念常去揽月苑,他未去过,问无念:“十五娘这几日在做什么?”
无念回他:“前天上了山,摘了些野果子,昨个又去捉鱼了,只可惜一条没捉到,对了,还陪着景山去挖了会儿地道。”
浮生:“十五娘可是想吃鱼了?我去买来给她送几条。”
无念:“应该不是,十五娘就是去山里玩了。”无念抬眸看了眼树上的鸟儿,继续说着:“揽月苑的山上玉兰花都开了,十五娘许是还看了花。”
浮生‘哎呀’一下:“你怎不提醒十五娘,她对玉兰花过敏,怕是脸上已起了红疹了,去岁因着这事还哭了呢。”
无念觉得浮生大惊小怪:“去年也就是脸上长了个小痘,没准不是过敏。”他顿了顿:“不过女子在意这些,我等下去别苑提醒上一句就是。”
两人在院中闲聊,日头逐渐升高,烈烈日光洒下来,院中古老的槐树上几只雀鸟叽叽喳喳,时不时挠挠脑袋。
——
刚过了午时,谢如闻用过饭,有些发困,让绿竹给她解了发,爬到床上刚躺下,绿竹进来道:“十五娘,公子来了。”
谢如闻躺的有些不舒服,挪了挪玉枕,阖上眼眸打了个小哈欠:“嗯,我知道了,我先睡会儿,睡醒了再去找他。”
绿竹轻笑:“公子就在咱们院中呢,十五娘不起身吗?”
谢如闻:“……”她翻了个身,往窗牖处看了眼,嗓音有些轻:“哥哥在院中?”往日里谢玄烨来了揽月苑,都会回他的院中。
很少来她这里的。
她起身穿上衣服,未挽发,来到院中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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