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三年秋,雁门关大捷的消息随着驿马传入京城时,整座皇城都沸腾了。
禁军开道,铁甲铿锵。
沈涧之银甲未卸,身后的玄色披风随风飘扬,难掩眉宇间的锐气。
他勒马立于朱雀大街,身后是扛着敌军大旗的亲兵,沿街百姓自发跪了一地,高呼“沈将军”的声浪此起彼伏。
谁能想到,三年前还是个无名小卒的少年,如今竟成了击退十万胡骑的大功臣。
金銮殿上,皇帝龙颜大悦,当场封他为“威远将军”,赐金千两,更将城东那座闲置的亲王府改建成将军府,赏了下去。
一夜之间,“沈涧之”三个字成了京城最烫的名号,连茶馆的说书人都赶制了新话本,把他的战绩编得天花乱坠。
只有苏明哲听到这三个字就头疼。
几日前的宫宴上,皇帝看着阶下的沈涧之,忽而笑道:“沈将军年少有为,如今功成名就,身边却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倒是该考虑婚配了。”
沈涧之垂眸拱手:“臣刚归京,军务未稳,暂未及此事。”
“成家方能立业嘛。”
皇帝捻着胡须,目光扫过列席的朝臣,落在户部尚书苏明哲身上时,随口道,“说起来,苏尚书家的两位小姐,不都到了适婚年纪?听闻苏家女儿个个貌美,知书达理,倒是与将军相配。”
这话本是皇帝随口一提,却像块巨石堵在了苏明哲心口。
散了宴,苏明哲回到苏府之后,眉头就没松开过。
沈涧之?
哼,不过是个骤然发迹的武夫罢了。
虽有战功,却无根基,祖上没出过一个官宦,在京城尚未立稳脚跟。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他的宝贝女儿?
长女苏清瑶是嫡妻所出,聪明贤惠,才貌双全,在京城中是出了名的闺秀楷模,将来定是要做诰命夫人的!
次女苏清珞虽性子娇纵些,也早有几位勋贵公子上门提亲。
沈涧之就算得了皇帝青眼,终究是寒门出身,让嫡女嫁过去,岂不是平白辱没了苏家?
可皇帝既当众提了,总不能直接驳回去。要只是圣上随口一说也就罢了,但要是日后……
苏明哲不敢再想。
他回去和柳氏想了一晚,忽然想起个被遗忘在京郊庄子上的丫头。
苏云晚。
“也不知道那丫头是死是活,她从小没和我们一起长大,怕是不会轻易听我们的话。”柳氏有些担心。
她的女儿在京城贵女圈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断不能让沈涧之这个杂草根的人娶了。
“怕什么?棍棒之下出孝子,要是她不听话,狠狠得打就是了。”苏明哲不以为然。
苏云晚的生母是他当年醉酒后临幸的洗脚婢,生下来就带着股子卑贱气。
五岁那年她还惹了祸,被他丢去庄子自生自灭,算起来如今该有十六了。
这些年他从没过问,想来过得跟个村姑似的,正好拿来应付。
一个没人疼的庶女,嫁给沈涧之不算委屈。再者,她顶着苏家女的名头,既应了皇帝的话,又保全了两个嫡女,再合适不过。
“去账房。”苏明哲放下茶杯,语气冷硬,“取两匹素色绸缎,再让库房找两套旧些的首饰,叫王嬷嬷带着两个丫鬟,去京郊的庄子,把苏云晚给我接回来。”
*
王嬷嬷领命时,心里早已把这趟差事的分量掂量得明明白白。
什么四小姐?在尚书府里,连三等丫鬟都比这庄子上的丫头体面。
老爷突然想起她,定是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
可再有用,也改不了那卑贱的根儿!她娘是洗脚婢,她自小就被丢在这穷乡僻壤,能养到现在没饿死,已是侥幸。
马车在坑洼的土路上颠了两个时辰,到了庄子那处破院外,王嬷嬷连车都没下,只掀了帘角瞥了眼。
院墙是碎砖堆的,门口爬着野藤,院里隐约传来翻动草木的窸窣声。
她皱紧眉头,拿帕子捂了捂鼻子,抬脚就往门上踹去。
“砰”的一声闷响,门板撞在墙上又弹回来。
在院里翻晒草药的苏云晚被这声响惊得手一抖,手里的草药都撒了一地。
“你们是谁?”苏云晚皱眉。
王嬷嬷没答,只上下扫了她一遍:螓首蛾眉,明眸善睐。口若含丹,倒是生的容貌昳丽。
她懒得废话,扬手对丫鬟道:“就是她,带走。”
两个丫鬟立刻上前,苏云晚往后缩了缩,眉头一皱:“你们要干什么?我不认识你们!”
“干什么?”王嬷嬷终于开了口,“尚书府来的人,接你回府。别磨蹭,赶紧走。”
“回府?”苏云晚愣住了,随即摇了摇头,“我不回去。这里才是我的家。”
她穿来这具身体已经三年了。
原主是尚书府庶女,生母是府里最低贱的洗脚婢,生下她没两年就病逝了。
五岁那年,府里宴请靖王妃,王妃偶然想休憩片刻,结果醒来的时候头面上的东珠竟然丢了一颗!
不知是谁嚼舌根,说看到原主进过王妃的屋内。
那时的沈尚书,连查都没查,只觉得一个卑贱婢女生的女儿,竟敢做出这等丢人的事,当场就怒斥“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当天就叫人把还发着烧的原主扔进了这京郊庄子,对外宣称“静思己过”,实则就是任其自生自灭。
原主就是在这庄子上,被磋磨得又瘦又弱,十三岁那年染了风寒,没挺过去,才换了她这个来自现代的灵魂。
这三年,尚书府连一口粮都没来送过。
她能活下来,全靠自己跟着庄子上的老嬷嬷学认草药,上山采了去镇上换钱,日子虽然过得紧巴巴,但她也知足了。
王嬷嬷在身后嗤笑:“犟什么?你娘是府里最低贱的洗脚婢,你能回尚书府就该谢天谢地,还敢跟我讨价还价?”
这话说的难听。苏云晚瞪着王嬷嬷,她可以忍受她们粗鲁得对待自己,但忍不了有人这样糟践逝者!
那是可原主的母亲,是这具身体的亲娘!她猛地转过身,看向王嬷嬷的眼神里满是怨恨。
王嬷嬷见她这副模样,便往前凑了凑,想再啐两句,冷不防被苏云晚抬脚踹在膝弯。
“哎哟”一声,她踉跄着差点跪下,疼得倒抽冷气:“反了你了!”
苏云晚甩了甩被抓皱的袖口,冷冷道:“嘴巴放干净点。”
王嬷嬷气急了,她伺候苏家这么多年,还没被哪个下人这样对待过,更别说这个被丢在庄子上的贱丫头。
她捂着膝盖扑上来,指甲尖利如钩,狠狠掐在苏云晚腰侧:“小贱人!敢动手?我今天非得撕烂你的嘴!”
那一下掐得极狠,像是要把她的皮肉拧下来。
苏云晚疼得闷哼一声,刚要抬手挡,两个丫鬟已经扑上来按住她的胳膊,这次是用了蛮力,把她的手腕反剪在身后。
“按住她!”王嬷嬷喘着气吼道,“给我换!要是再敢动,就给她绑了!”
苏云晚被按在椅子上,腰侧的还在火辣辣地疼。
她看着那两个丫鬟抖着绸裙过来,知道此刻硬碰硬讨不到好,只能暂时敛了锋芒,却死死咬着下唇没再出声。
身上的粗布裙被一把扯掉,淡黄色的绸裙硬套上来,松垮的裙腰被红绳丫鬟勒得生疼。
王嬷嬷给她梳头,力气大得像要扯掉她的头皮。顺手拿起香粉往她脸上一抹,厚得像糊了层纸。
铜镜里的人影陌生又狼狈,苏云晚吐了吐嘴里的粉。
王嬷嬷让两个奴婢硬押着她上了马车。
马车刚过了护城河,苏云晚就悄悄挪到了车帘边。
车壁的木板有些松动,她指尖抠住缝隙,指节因为用力而浮白。
苏云晚可没心思宅斗,她绝不能回尚书府,那地方比庄子里的蛇窟还可怕。
“你要干什么?”王嬷嬷瞥见她的动作,厉声喝问。
苏云晚没理她,猛地掀开半幅车帘。
外面是疾驰的土路,她深吸一口气,竟真的要往外跳。
“疯了!”王嬷嬷吓得扑过来,一把揪住她的后领。
两个丫鬟也赶紧上前,三人合力才把她拽回来。
“放开我!”苏云晚挣扎着踢打,布鞋蹬在车壁上发出闷响,猛烈的动作让裙摆都被撕开了道口子。
“反了天了!”王嬷嬷被她踹得膝盖生疼,又怕真让她跳下去没法交差,当即对丫鬟吼,“拿绳子!把她捆起来!”
粗麻绳很快缠上苏云晚的手腕,王嬷嬷还嫌不够,连脚踝都绕了两圈,最后把绳子末端系在车座的柱上。
“我看你还怎么跳!”她喘着气瞪她,眼里满是惊怒。
这死丫头,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她在尚书府那么多年,教过多少不听话的丫头,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硬茬!
苏云晚被捆在柱上,后背抵着车壁,看着王嬷嬷那副得意嘴脸,怒火直往上冲。
她本不想惹事,可这些人步步紧逼,真当她是软柿子?
“王嬷嬷是吧?”她冷笑一声,对着王嬷嬷啐道:“你这么卖命讨好柳氏,是觉得自己能得什么好?等我哪天出去了,先扒了你的皮,看看你这颗趋炎附势的心,是不是黑的!”
闻言,王嬷嬷脸色瞬间涨红。她活了这么多年,还没人敢这么咒她!
“你个小贱人!嘴巴这么毒!”她气得发抖,从袖里拿出帕子就往苏云晚嘴里塞,“我让你骂!让你骂!”
帕子粗糙,塞得又紧,苏云晚能发出呜呜的闷声。她只能死死瞪着王嬷嬷。
到了尚书府,她被拖进了西北角的偏院。
王嬷嬷解开她脚上的绳子,却没松手腕,只恶狠狠地说:“在这儿老实待着,再敢耍花样,有你受的!”
靠!苏云晚气的在床上乱蹦。
直到天黑,才有个瘦小的身影端着油灯进来。
那丫鬟见苏云晚被捆着嘴还被绑着手,赶紧关上门,哆嗦着去解绳子:“四小姐,奴婢叫夏苁,我给你松开。”
麻绳勒得手腕发红,夏苁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她手上的绳子弄开。
苏云晚嘴里的帕子被拿开,喉咙又干又疼,她问道:“你怎么敢来?”
“我、我是负责给偏院送柴的……”
夏苁把油灯往她跟前挪了挪,声音压得极低,“夫人那边说,就、就顺便留下来照看你……”
也行,日后也有个伴。
“那便留下来吧,往后你就是我的人。”苏云晚对她笑了笑。
那张扑满香粉的脸在油灯下看起来有些吓人。
夏苁皱着一张小脸,扯出一个笑容道:“四小姐,我给你洗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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