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涧之目光炯炯,苏云晚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只能避开,轻声道:“只是份心意。”
她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有件事,云晚还想与将军说清。”
“你说。”沈涧之的笑意还在眼底,语气带着纵容。
“以后……还请沈将军莫要再贸然行事。”苏云晚抬眼。
“比如今日擅闯书房。”
沈涧之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眼底的光亮也一点点暗下去。
“我不喜卷入那些流言里。”苏云晚垂下眼睫,声音轻了些。
“外头都说我插足你与郡主,这话难听,我受不住。况且郡主待我不薄,我不想让她难做。”
苏云晚把那句在心里盘桓了许久的话说出来:“往后你我还是保持些距离吧。若有要事,便托怡红院的绾绾姑娘传递,她嘴严,也稳妥。”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书房里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沈涧之放在膝上的手慢慢攥紧。他看着苏云晚低垂的侧脸,明白她不是在说笑。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闷得发疼,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原来她心里是这么想的。
沈涧之猛地开口,声音带着点急切的辩解:“我与承安郡主,并非外人想的那样。”
“我和她,更多是合作。只是互相递个消息,与你我是一样。”
他以为说清了,她总能明白些。
可苏云晚只是摇了摇头,满不在乎:“将军与郡主是何种关系,与我无关。”
她抬眼,目光清明,“我只是不想再被人指着脊梁骨辱骂,不想两位姐姐因我蒙羞,更不想……欠谁太多。”
可她欠沈涧之的,越来越多了。
沈涧之的嘴唇动了动,心里那点刚冒头的希冀又沉了下去。
他望着她紧绷的侧脸,忽然想起那日在府里,她哄阿念的话:“改变不了别人,就改变自己。”
她竟能说出这种话,又怎么会畏惧人言?沈涧之不懂。
“可你那日跟阿念说……”他忍不住开口,“说嘴长在别人身上,不必在意。”
苏云晚的身子猛地一僵,像被人戳中了藏最深的心事。
他听见了?
她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倔强盖过,嘴角勾起抹自嘲的笑:“那是哄小孩子的话,当不得真。”
苏云晚别开眼,望着窗外,声音清冷:“我这个人,最是自私自利。既不想挨骂,也不想惹麻烦,更没那么高尚,能做到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
她就是在乎,在乎那些流言蜚语,在乎苏明哲的冷眼,在乎旁人看她时那探究又鄙夷的目光。
她想护住自己,护住柳氏和姐姐们,不想因为任何人和事,让日子再回到从前那般难捱。
沈涧之看着她眼底的防备,像只竖起尖刺的刺猬,他忽然说不出话了。
原来她说的那些都是体面话。
阳光慢慢移过两人的脚边,把影子叠在一处,又慢慢分开。
沈涧之攥紧的手缓缓松开,他望着案上那瓶药膏,忽然觉得,或许她说得对。
流言蜚语能毁了一个姑娘的清白。保持距离,或许……对她更好。
他终是点了点头,像妥协般道:“好。依你。”
苏云晚的肩背几不可查地松了松,却没觉得轻松,反倒心里好像一些空落……
她站起身,福了福身:“既如此,那臣女先告退了。生辰礼……明日一定送到。”
说完,她转身就走,连案上那瓶药膏都没拿。
沈涧之坐了许久,直到阳光爬过案头,将那瓶药膏照得发亮,他才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瓶身。
凉的。
像她方才的眼神。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带着点自嘲。原来在她心里,他终究是那个会带给她麻烦的人。
沈涧之觉得心里怪怪的,很难受。
他回到将军府,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
阿涂远远跟着,见主子径直往竹林去。心里忍不住犯嘀咕,从尚书府出来之后,主子脸上就没什么表情,可又不像往常动怒时那般煞气外露。
反倒更像是……在伤心?
竹林深处的箭靶早被射得千疮百孔,沈涧之没唤人换靶,抬手抽出箭囊里的羽箭,弓弦一松,“嗡”的一声穿过簌簌落下的竹叶。
“咻——”
箭支穿透靶心,箭尾还在嗡嗡颤动,牢牢将竹叶钉在靶上。
他不歇气地射,一支接着一支。手臂上的肌肉贲张,汗水顺着下颌线往下淌,后背的衣襟早已被浸湿。
沈涧之平日里射箭讲究稳准狠,可今日他的箭却带着股蛮力,像是要把心里那团说不清道不明的郁气,全顺着箭尖射出去。
直到箭囊空了,他才停下动作,胸口剧烈起伏,□□。
沈涧之望着那靶心密密麻麻的箭孔,恨不得此时射的不是箭靶,而是萧景琰。
他眼底的红血丝更重了,胸口那股气半点没散,反倒像被什么东西堵得更死。
“备水,沐浴。”他哑着嗓子吩咐。
房内,阿涂已备好热水。
沈涧之解开腰间的玉带,外袍滑落肩头,露出精瘦的脊背,汗珠顺着肌理往下滚。
就在他解内衫系带时,一声轻响,有东西从领口滑出来,掉在地板上。
是枚珍珠耳环。
圆润的珍珠泛着柔和的光,银钩上还缠着点细碎的丝线。
沈涧之低头瞥了一眼,脚步顿住。
是苏云晚的。
是那日在郡主的马场,他见她差点摔下马来,便出手相助。这枚珍珠耳环掉在他手掌心,不知道什么原因,沈涧之当时并没有还给苏云晚。
而是……藏在怀里。
他盯着那枚耳环,喉结动了动。
方才在尚书府,她那般决绝地说要保持距离,说不想卷入流言,说他和赵灵溪……哪怕他解释了,她也只是冷淡的一句“我不在乎”。
心里那股气又涌了上来,沈涧之觉得有些委屈。
他抬脚,想踩耳环一脚,又猛地收了回来,转身往屏风后的浴桶走,没去捡。
浴桶里的水汽氤氲,沈涧之闭着眼,满脑子都是苏云晚说“保持距离”时的样子,她的表情十分坚定,好像生怕和他沾上一点关系。
沈涧之心里有些刺痛。
昨夜,他和阿念苦苦等了一宿,桌上的菜热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阿念开始打瞌睡,沈涧之便让嬷嬷将她抱下去。
他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再明知永安侯在盯着他的情况下,也冒着危险来到尚书府看望她。
见她平安无事,等到天亮才走。第二天就匆匆忙忙赶去问她,结果却亲耳听到她说要和自己保持距离。
沈涧之觉得,他是真心把苏云晚当朋友了。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屏风外瞟。
那枚耳环还躺在地上,珍珠在烛火下闪着光。
他皱了皱眉,别开眼,伸手舀了瓢水往脸上泼。凉水顺着下颌流进颈窝,却压不住心里的燥意。
她到底在怕什么?
怕流言,怕苏明哲,还是……怕他?这些想法在脑海里徘徊,搅得他心烦意乱。
他又往屏风外看了一眼,耳环还在原地。
最终,沈涧之还是从浴桶里站了起来,水珠顺着肌肉线条往下淌。他没唤人,披上衣裳,赤着脚走到屏风外,弯腰,捡起了那枚耳环。
他捏着耳环,站了很久,直到烛火燃尽了半根,才低声道:“阿涂。”
“主子?”
“把这个……收起来。”他把耳环塞进阿涂手里,声音发哑,“别弄丢了。”
阿涂愣了愣,看了看那枚明显是女子饰物的耳环,该不会是从尚书府偷出来的吧?
他不敢多问,只好赶紧应声:“是。”
沈涧之没再说话。
她竟然不想和他有过多纠缠,那索性就别还了。
秋意渐浓,天高了些,风里也带着清冽的凉意。
前往皇家围猎场的马车里,苏清珞正扒着车窗往外看,嘴里叽叽喳喳个没完:“听说这次围猎设了头奖呢,是支赤金打造的箭,上面还镶着红宝石,肯定好看!”
她转头想跟苏云晚分享,见她靠着车壁,眉头微蹙,眼神有些放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三妹,你怎么了?”苏清珞凑过去,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没发烧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苏云晚回过神,摇了摇头,扯出个浅淡的笑:“没事,许是天太热了,有点闷。”
“热?”苏清珞皱了皱眉,这都快入秋了,凉快得很,怎么会热?
看她兴致不高的样子,大约是有别的心事,苏清珞便没再多问,只转而说起围场里的趣事,想逗她开心。
马车颠簸着驶入围猎场,远远就见入口处立着不少侍卫,旌旗在风里猎猎作响。
车刚停稳,就听见外面传来萧景琰爽朗的声音:“苏三小姐!”
苏云晚掀开车帘,见他穿着身宝蓝色骑装,正站在车旁冲她招手,身后跟着几个侍从,牵着几匹神骏的马。
她对他点了点头,由夏苁扶着下了车。
早有内侍迎上来,引着她们往观礼席去。
围猎场极大,中间是开阔的草地,远处林木葱郁,隐约能听见马蹄声和笑闹声。
观礼席设在高台上,分了男女两席,中间隔着雕花栏杆。
苏云晚和苏清珞在女席坐下,刚端起侍女奉上的茶,就见苏清珞凑过来,压低声音问:“方才那个就是萧世子?”
“嗯。”苏云晚抿了口茶。
“看着倒像个爽快人,”苏清珞顿了顿,眼里多了点审慎,“但永安侯府那摊子事……你心里有数就好,提防着些总没错。”
她知道这个三妹看着温和,实则比谁都有主意,点到即止便够了。
苏云晚笑了笑,点头:“我知道的,二姐放心。”
正说着,就见入口处一阵骚动,几位穿着锦缎衣裳的夫人簇拥着一位珠光宝气的妇人走了过来,正是王家的主母陈夫人。
她一眼就瞧见了坐在席上的柳氏,脸上立刻堆起热络的笑,快步走过来拉着柳氏的手:“柳妹妹,可算见着你了!前些日子约你去听戏,你总说身子不适,可把我惦记坏了!”
柳氏也笑着回握她的手:“劳陈姐姐挂心,前几日确实懒怠动弹,这不一好些就来了嘛!”
“看你气色就知道好了不少。”
王夫人目光落在旁边的三姐妹身上,笑着夸赞,“瞧瞧这三位小姐,真是一个赛一个的俊!”
“王夫人过奖了。”柳氏笑着回礼,目光转向不远处的王小姐王如意,“说起来,还是王小姐更出挑,听说前些日子在诗会上拔了头筹,京里谁不夸一句才女?”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语气热络。
苏云晚端着茶杯,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远处的马场上。
那里有人正在试马,玄色的身影在阳光下格外显眼,正挽弓射向不远处的靶,动作利落,一箭即中。
是沈涧之。
他似乎察觉到什么,忽然抬眼望过来,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她脸上。
苏云晚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指尖捏紧了茶杯。
[摊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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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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