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柳氏的正院摆开了小茶席。
苏云晚走进来时,连一直挑剔的刘嬷嬷都愣了愣。
她穿了件月白色的软绸裙,领口绣着圈极淡的银线,不张扬又显气色。
头发挽了个发髻,只簪了支素银簪,鬓边垂了两缕碎发,衬得她眉眼清润,比平日多了几分闺秀模样。
“女儿给母亲请安。”她走到柳氏面前,屈膝行礼,端正了许多。
柳氏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目光在她身上扫过。
见苏云晚鬓发整齐、衣裙干净。紧皱的眉头微松。
看来刘嬷嬷的鞭子没白挥。
苏清瑶坐在柳氏身侧,见她这模样,眼里露出笑意:“三妹妹今日看着清爽了许多。”
苏清珞撇了撇嘴,指尖拨着腕间的玉镯:“是啊,总算不像从庄子上刚捞出来的了,总归有了点人样。”
苏云晚没接话,只是转身走到茶炉边。
刘嬷嬷正等着教她点茶,见她过来,便放缓了语气:“三小姐,点茶要先温盏,茶匙取茶末要匀,注水时手腕得稳……”
苏云晚听得认真,依言拿起茶匙,先将茶盏在热水里烫了烫,再取了半勺茶末,动作虽生涩,却没半分不耐烦。
她知道柳氏要的是顺从的姿态,既然硬刚讨不到好,不如先顺着来。
至于她心里怎么想,谁也管不着谁。
茶末调成膏状,她提起水壶,手腕轻倾,沸水注入盏中,用茶筅快速击拂,白沫很快浮起,虽不如刘嬷嬷打的绵密,却也算像模像样。
她将点好的茶先端给柳氏:“母亲请用。”
又给苏清瑶和苏清珞各端了一盏,“大姐,二姐。”
柳氏接过茶盏,抿了口,茶味虽淡,却挑不出错处,便点了点头:“还算有长进。跟着刘嬷嬷好好学,别总让人说咱们苏家的女儿没规矩。”
“是,女儿记下了。”苏云晚垂着眼,态度恭顺。
苏清瑶笑着赞道:“三妹妹学得很快,这茶点得不错。”
苏清珞刚端起茶盏,闻言哼了声:“是不错,就是不知道能装几天。别过几日又忘了规矩,跑到谁屋里去捣乱。”
她说着,眼尾扫了苏云晚一眼,显然还记着老鼠的事。
苏云晚只当没听见,低头整理茶筅。
柳氏正要开口说苏清珞两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噗——”。
声音不大,可在安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众人都是一愣。刘嬷嬷的脸猛地红透了,手忙脚乱地往后退了半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方才站得久了,又喝了热茶,竟没忍住。
柳氏端着茶盏的手顿在半空,皱了皱鼻子。
她收了脸上的笑意,嫌恶地往旁边挪了挪身子。
苏清瑶是个体面人,拿起手帕捂住鼻子。
而苏清珞就直接捏着鼻子就往后躲,茶盏都差点脱手:“什么味啊?”
她瞪着刘嬷嬷,眼里的嫌弃藏都藏不住,“刘嬷嬷怎么回事?在主子面前也这般失礼!”
刘嬷嬷吓得“扑通”跪下,头埋得低低的:“老奴该死!老奴不是故意的!”
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尴尬。
丫鬟们低着头不敢笑,又不敢抬头看柳氏的脸色。
苏云晚垂着眼,嘴角悄悄一勾。
老太婆,再打她一下试试?
刘嬷嬷红着脸想退到廊下,还没挪开半步,肚子里又传来一阵翻涌。
那股气接二连三地涌了出来。
“噗……噗噗……”
这次不再是轻不可闻的一声,而是连串的闷响,在本就安静的院子里格外突兀。
空气瞬间凝固了。
柳氏端着茶盏的手指猛地收紧,方才还温和的眉眼瞬间拧成了疙瘩。
她下意识地往苏清瑶身边靠了靠,鼻尖微微抽动。
那股若有似无的气味,混着茶气和花香,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苏清珞“噌”地站起身,手里的茶盏“当啷”一声磕在桌沿,茶水溅了半袖。
她捏着帕子死死捂住口鼻,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声音从帕子后挤出来,又尖又细:“刘嬷嬷!你、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对啊,刘嬷嬷,”苏云晚捂着鼻子,“你别拉这了!”
苏清瑶听着红了脸,想劝又不知说什么,只能尴尬地别过脸。
廊下的丫鬟们更是把头埋得低低的,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柳夫人和三位小姐都在这里,谁也不敢笑出声。可这连串的响动实在太滑稽,憋得腮帮子都酸了。
刘嬷嬷彻底慌了神,双腿一软又跪了下去,声音抖得像筛糠:“老奴……老奴罪该万死!方才、方才厨房给老奴留了块豆饼,许是豆子没煮透……”
她越说越乱,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够了!”柳氏终于忍无可忍,将茶盏重重搁在桌上,茶水溅出杯沿,“还嫌不够丢人吗?!”
她话音刚落,刘嬷嬷那边又“噗”地一声,像是在应和她的话。
苏清珞惊慌失措的叫了一声,转身就往内屋跑:“母亲我先回屋了!这地方没法待了!”
柳氏闭了闭眼,深吸口气才压下心头的火气,对剩下的丫鬟挥挥手:“扶刘嬷嬷下去!让她往后不必再来正院伺候了!”
说完也起身,飞快得往内屋走。
苏清瑶临走前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刘嬷嬷,又看了看站在桌边的苏云晚。
这丫头,果真是个带刺的。
苏清瑶眼里带着点无奈的笑意,匆匆跟上柳氏。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刘嬷嬷被丫鬟扶着往外走时,还在断断续续地传出屁声。
苏云晚看着满桌没喝完的茶,又看了看廊下还在憋笑的丫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今天本应该是被柳氏刁难的一天,还好刘嬷嬷的连环屁搅了局。
“小姐。”夏苁扶她起来,对她竖大拇指!
“多亏了你。”苏云晚拍了拍她的手。
就在昨日,她吩咐夏苁给厨房帮忙,故意没把豆子煮熟。
以防万一,夏苁又从厨房里顺来了一些黄豆。苏云晚碾成粉之后放在指甲盖中,放入了刚刚递给刘嬷嬷的热茶里。
小样,跟她斗,刘嬷嬷还算嫩了点!
*
春末,日头越来越辣了。
郡主生辰宴设在城郊的别苑,柳氏带着苏云晚一起去。
苏云晚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柳氏坐在前侧的马车里,有苏清瑶和苏清珞陪着。
苏云晚和夏苁坐的马车跟在她们的马车后。
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伴着少年郎张扬的喝骂:“都给本世子滚开!耽误了郡主宴,仔细你们的皮!”
车夫老陈慌忙往路边赶,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就斜刺里冲过来,马蹄溅起的泥水“啪”地打在车壁上。
马上的萧景琰勒住缰绳。他扫了眼这寒酸的马车,眉头拧起。
“哪来的破车?挡本世子的路!”他扬着马鞭,对着马车就是一鞭。
“尚书府的?苏尚书就两个女儿,什么时候用得上这种破烂了?”
老陈赶紧跳下车,对着萧景琰作揖,神色慌张:“世子恕罪!小的这就挪开!我们是去郡主府赴宴的……”
“赴宴?”萧景琰笑了,马鞭往车帘上一点,“里面坐的是谁?苏清瑶还是苏清珞?让她出来给本世子赔个罪,这事就算了。”
老陈心里发慌,他嗫嚅着嘴:“不、不是大小姐二小姐,是、是我们府里的三小姐。”
“三小姐?”萧景琰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马鞭在掌心拍了拍。
“苏尚书什么时候冒出来个三小姐?我看是见不得人的玩意儿吧。”
他说着,翻身下马,伸手就去掀车帘,“让本世子瞧瞧,是哪路野丫头,敢混进郡主宴。”
这旧马车里的人,无非是苏尚书藏着的私生女,或是哪个不起眼的远亲。
他可是身份尊贵的世子,掀个车帘看一眼,不过是随手的事。
车帘刚被掀开半寸就见一只穿着素白绣鞋的脚突然踹了出来!
那脚看着纤细,力道却又快又狠,正踹在他胸口。
“砰!”
他没防备,竟被踹得连连后退,直接摔倒在地,锦袍前襟皱成一团,连腰间的玉带都歪了。
“嘶……”萧景琰捂着胸口抬头,眼里的轻蔑瞬间变成火气,“你敢踹我?!”
“我可是端王府的世子爷!”
从小到大都没人敢这么对待他!
车帘被一只手从里面掀开,苏云晚探身出来。
她眉眼清润,眼神却冰冷:“世子在京中纵马,还想掀未出阁女子的车帘,我为何不敢踹?”
高楼上,沈涧之正凭栏而立。
昨夜抓到的黑衣人供出背后的人是端王府。于是沈涧之今日是来查端王府的粮仓线索。萧景琰常替侯府打理城郊产业,说不定能看出些端倪。
没承想竟看到了这一出戏。
“将军,这萧景琰太无礼了。”阿涂皱眉。
话音刚落,就看见萧景琰被人一脚踹飞。
阿涂惊讶得看着楼下被踹得发懵的萧景琰,又瞥了眼车边的苏云晚,咂舌道:
“这姑娘倒是厉害,敢踹萧世子。”
沈涧之没说话,指尖摩挲着栏杆的木纹。
他看着苏云晚站在车边,身形纤细,不亢不卑。
好像在哪里见过……沈涧之眯了眯眼。
想起来了,是那日帮她拦住锦袍人的女子。
楼下,萧景琰缓过神,正要发作,却见苏云晚已经坐回马车。
老陈趁机挥舞着马鞭赶车,生怕世子缠上他们。
“你给本世子等着!”萧景琰对着马车背影吼了句。
他盯着那辆马车消失的方向,摸了摸胸口,又想起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心里的火气竟然莫名得散了大半。
这三小姐,到底是谁?
高楼上,沈涧之看着萧景琰翻身上马,又看了看马车远去的方向,眸色一沉。
阿涂递来刚查到的消息:“将军,那马车里是尚书府三小姐苏云晚,前阵子刚从庄子上接回来的。”
沈涧之“嗯”了一声,指尖在栏杆上敲了敲。
苏云晚。
他记下这个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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