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程则回到京市之后，与温凝小聚了一顿饭。隔天之日，王琳芝才珊珊来迟。
王琳芝女士依旧是一身干练简洁的白色套装，长发利索地盘起，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铿锵有力，冷艳的眉眼不怒自威。其实温凝和她长得很像，母女二人的眉眼在外人看来简直一模一样。
王琳芝来到饭店的套间，打开门，温程则早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目光直直地看着她，犹豫着没有迎上去。王琳芝淡淡看了他一眼，径直走到他对面，拉来了椅子坐下。
“阿芝，你瘦了。”温程则的目光有些湿润。
王琳芝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将包包放在一边，后背顺势倚在椅子上，目光直视着他，“你倒是没怎么变。”
温程则很快在这样的对视中败下阵来。
在与王琳芝的对峙中，他永远都是输的。
“凝凝呢？”王琳芝问，好像除了这个之外再也不想跟温程则讨论任何话题。
“那个……凝凝去卫生间了，一会就回来。”温程则顿了一顿，尴尬地回应，说完之后他又看向王琳芝，面露难色，“阿芝，我们聊一聊好吗？我这次专程从法国回来，就是为了见凝凝……和你一面。”
“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回家？”
温程则愣住，过了一会，才尴尬道，“说好了的，房子归你，我如今的身份，也不太合适进去了……再说，我怕我住在家里，你会不高兴看到我。”
“那你现在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呢？”王琳芝冷哼一声，一针见血道，“既然认为我不高兴看到你，那为什么又要邀这一顿饭呢？那房子本来就是你的，我也不缺你这一套，还有，你什么身份？温程则，我们还没离婚呢，法律上还是夫妻，你现在就急着财产分割了？”
温程则连忙摆手，“不不！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王琳芝皱眉，看着温程则一脸为难的脸色，已经开始烦躁，“行了，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和你吵架的，我们两个的事情以后再说。”
温程则俊脸一讪，只能弱弱地附和，“……对对。”
温凝神色沉重地站在门外，全程听到了里面的声音，事到如今不得不推门而入，她推开门进去，脸上也随即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我回来了！”
王琳芝看到温凝进来，愠怒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下来，而温程则也是感激地看着她，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
温凝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佯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花蝴蝶一样飘了进来，亲昵地攀上王琳芝的肩膀，“亲爱的母亲大人，您是什么到的呀，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小的我好去迎接您啊。”
王琳芝忍不住笑了，冷艳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还迎接，我是慈禧太后吗？”
“哎？慈溪怎么能跟母亲大人您比呢，您多么年轻漂亮，走在路上跟小姑娘差不多，上次周莉还夸呢，说咱们两个走在一起时不像是母女，像姐妹。母亲大人，您在高轻度的工作下怎么还能保持容颜永驻的，告诉告诉我呗，除了我这个亲闺女，可就没别人继承您这不老秘籍了。”
王琳芝被她逗乐，温程则也笑了出来，桌子上沉重的气氛这才终于缓和了下来。
服务员敲门，推着餐车走了进来，依次上菜。
温程则笑着看温凝，偶尔也悄悄看王琳芝，可惜后者根本就不扫他一眼，自顾自低头吃菜，偌大的餐桌上只坐着一家三口人，显得格外空旷又冷清。
温程则不想让温凝好不容易热起来的气氛再次冷下去，看到她喜欢的菜来了，忙起身给她夹菜，“来，荔枝，你最喜欢的虾，爸爸给你夹。”
“谢谢老爸！老爸你最帅了。”温凝佯作夸张，说罢朝王琳芝那里挤了个眼色。
温程则心领神会，又重新夹了一道梭子蟹，小心翼翼地放到了王琳芝的碗里，看着她的脸色，柔声道，“阿芝，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吃这道菜了，多吃一点。”
王琳芝看了一眼碗里的蟹，没有抬眼看他，默了半晌，闷闷道，“谢谢。”
见她没有抗拒，这已经是给了温程则莫大的鼓舞了，温程则心里吁了一口气，坐了下来。
三个人安静用着饭。
王琳芝想了一想，终究还是夹起了那块梭子蟹，放进了嘴里，吃完之后，她端起一旁的清茶，慢慢喝了几口，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问起一旁的温凝。
“对了，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人，你们后来有再见面吗？”
听到这句话，温凝瞬间感觉嘴里的红烧肉都不香了。
一旁的温程则忍不住好奇了，“什么人？什么介绍？”
王琳芝又朝他看去了一眼，冷冷道，“你一个人在法国逍遥自在，凝凝的未来大事是从来不管的，她都二十六了，该好好谈一个男朋友了，我给她介绍了一个朋友家的孩子，你有问题？”
“我当然没有问题。”温程则被她这一桶说道又哑了火，弱弱道，“但你这话不对，我虽然人在法国，对荔枝的关心却也一点没少。阿芝，我知道你关心孩子心切，但是咱们闺女这条件，用不着找人介绍吧？”
“我不给她找？那你问问她自己，大学毕业到现在五年了，她有交过一个男朋友吗？”
“干嘛非要让我交男朋友啊，我现在一个人搞搞事业，享受享受生活不好吗？我现在还挺喜欢现在这个样子的。”温凝用筷子戳着芒果班戟。
“你这套说辞跟我已经说了五年了，凝凝，你都二十六了，你难道还想一辈子一个人过不成？”
温凝小声道，“……倒也不是不行。”
“你！你这是要气死我吗？”
“好了好了，消消气消消气。”温程则忙站起来打圆场，一边是心爱的女儿，一边是心爱的妻子，两边都不好应付，“荔枝啊，你先不要顶嘴，你妈妈这样做也是有她的道理的，你难道真的一辈子不想找男朋友了？”
王琳芝见温程则向着她说话，也顺势道，“这人是我朋友家的孩子，家在沪城，学金融的，最近刚回国，还是跟你一个大学毕业的，你们两人之间一定有共同语言。妈妈给你找的，一定是各个方面都符合你的，妈妈还会害你不成？”
温程则见温凝表情倔强，王琳芝更甚，顿觉头疼，只得对温凝柔声道，“荔枝，要不去见见呢？如果不成，当个朋友也好啊，你看你现在这个工作，都很少和男性接触，多去去结交结交异性朋友，也不是什么坏事。”
温凝不服气道，“我见了啊，只是没见成而已，这也要怪我吗？”
温程则见温凝如此，只得叹了口气，坐下来劝说王琳芝，“阿芝，荔枝她现在的生活的挺好的，工作室开的有声有色，没必要再因此多一个人凭添烦恼，你也不要逼得她那么紧，等她想找的时候，自然就会找的，咱们荔枝这条件，你还不放心吗？”
说罢，他又放低了语气，轻轻道，“难道上一个的教训，你都忘记了吗？”
王琳芝一怔，突然间她又想起了温凝在那一通电话里跟她说过的“你也错过一次”这句话。
她的火气一下子被点燃了。
“上一个我是看他们从小一起玩到大，关系要好，凝凝又真的上心的份上，才愿意促成这一段缘分的，事情发展到最后，谁也不想这样，所以你们都把错全怪在了我的身上？是吗？”
“是！我承认，是我看走了眼，早知道顾一鸣从来只是把凝凝当做妹妹，我怎么可能会这么做！可是难道就因为上一次的失败，就要来惩罚自己一辈子？因为别人的不对，就不想展开一段新的开始了吗？凝凝，这到底是你不想，还是你不能？”
一言既出，四下安静。
温程则意识到不妙，飞快地看了一眼温凝，忙强笑道，“好了，顾一鸣那个小子，我本来也没打算把闺女托付给他，好了好了，不提他了，还是吃饭吧，有什么话，咱们吃完了饭再说。”
温凝放下筷子，只觉得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了。
一颗心慢慢变得苦涩了起来。
其实她心里清楚，不怪王琳芝女士，不怪任何人。
怪就怪她自己，识人不清。
人生中最自作多情的一次。
错把革命友情当成了爱情。
她自认从小众星捧月，想要的一切都会得到。
这是第一次，面对顾一鸣的时候，她明白了什么叫做事与愿违。
于是她的自作多情成了一个笑话。
当顾一鸣带着新的女生出现在成大时，那个时候，成大所有的人都在嘲笑她的失败。
曾经妒忌她的人对她冷嘲热讽，明里暗里各种使绊子，她们终于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来发泄自己长久积累的怨气。
那段灰暗的过往，几乎成为了温凝二十年来遭受最大的磨难。
其实有的时候温凝在想，自己之所以这么多年对顾一鸣念念不忘，或许并不是自己有多么喜欢他。
而是始终在意着一个问题。
顾一鸣，他为什么不喜欢自己呢？
——他凭什么，不喜欢自己呢？
心里的问题反复提起，于是成了心心念念的执念。
甚至于到了现在，她仍是在多年不曾醉酒之后，再次脱口而出了顾一鸣的名字。
还再次被顾言池撞见了。
就如同五年前她深夜醉酒，在路边大骂顾一鸣渣男时、被顾言池看到一模一样。
王琳芝自知刚才说多了话，让女儿想到了一些不好的往事，眼中有些后悔，但是还是强撑着一副冷静的脸色，继续道，“正是因为上一个的教训，我这个做妈妈的才更应该为凝凝好好把关，与其一个一个浪费成本地试错，不如直接一步到位，省的再受许多辛苦波折。”
“大不了这个不行，再找下一个就是了，反正都是点到为止的君子之交，没有任何的沉没成本，你说对吗？凝凝。”
温凝不禁哑然失笑。
王琳芝女士啊……
不愧为企业高官，这相亲的角度，也比其他人清奇许多。
搞的她感觉自己好像不是去相亲的，而是去面试的。相亲的话，自己和对方都是被选择方，而面试却是自己始终牢牢把握着主动权。
这么一想，相亲这两个字，怎么突然不那么寒酸了呢？
“……所以，母亲大人您的意思是，这个人我就非见不可了呗？”
王琳芝并不理会她的插科打诨，平静道，“不是每一次给你的安排，你都推三阻四吗？现在好了，有我跟你爸在，你就不必找借口跑了，我们帮你一起相看，我已经把人约出来了，下午四点，就在这里。”
还不等到两人错愕，她看了一眼腕表，又加了一句，“现在已经三点半了，估计他已经在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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