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我们真要去山里啊？”
一身青衣的公子和背着行囊的书童在羊肠小道上走着，隐约的雀鸣声衬得书童的声音清脆又活泼。
“古人云‘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们此番效仿前人，也不失为一件雅事。四喜，你若是不愿意受苦，便跟公子我说一声，我另找个小厮就是，总不过半年有余，省得你啰啰嗦嗦，吵得我耳根子疼。”
书童大惊失色，巴巴缀在公子身后，苦脸道：“四喜不敢。公子别再说这话了。”
谢楷瞥他一眼，一双睿智的凤眼漏出些许无奈。
这书童从五岁起便跟着他，主仆二人的感情不比其他人，因此四喜在谢楷面前说话总是放肆些。
如四喜所说，此番两人出府，乃是为了进山。
谢楷乃平阳县谢家二郎，年十八，未及弱冠。谢家在平阳县也算得是书香之家，家境不算富裕，却比一般人家好过得多。谢父盼子成龙，从小对谢楷严厉教导，谢楷更是四岁便开始背书，读《三字经》，读古诗，十岁便识千字，一时在平阳县风头无两，“神童”美名更是家喻户晓。
谢楷也不负众望，十五岁过了院试，得了秀才功名。而今，三年一会的乡试也将在次年八月开考，如今距秋闱不到一年，谢楷为潜心备考，特意向父母请辞，带上书童四喜，进山清修。
四喜跟在谢楷身后一路叽叽喳喳喋喋不休，路是坑坑巴巴的泥路，昨夜一场大雨，浇得小路泥泞不堪，不多时主仆二人均是下摆粘泥，鞋底也糊了厚厚一层黄泥。
“据说那小茅屋还没我们府的柴房大，又是在深山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公子，别的我可不怕，可那山里的怪事多着哪！而且四喜我听说，平阳山有狐妖惑人，专抓些壮年男子吸取精气，我就怕咱们公子一个不察，被山里的妖精迷了去！”
谢楷哭笑不得。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以讹传讹的事你以后少听些，省得你总是神神叨叨，说话就跟老太婆的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
“公子！”四喜焉头耷脑，欲哭无泪。
他背上背了三四个包袱，装着主仆二人的换洗衣物，手里还抱着一个，尽是些干货吃食，两个手臂挂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因此走的颇为艰难。再看谢楷，一身清爽，只背了些书本笔墨，再无其他。就这样，还是已让尔冬精简了五六遍的，四喜看着泥路尽头的那座高山，不禁悲从中来。
主仆二人一路走走停停，时不时拌拌嘴，不觉间已到了山脚。
这山名为平阳山，乃平阳县最高的一座山峰，在附近乡里也是有名的。据说平阳县之名更是拜此山所得。平阳山终年凉气逼人，白雾环绕，素有“仙山”美名，于是像“贫困潦倒的打柴郎山中偶遇仙人得指点”之类的故事可谓是层出不穷，也正是如此，才使得妖魔鬼怪等故事传说在平阳县流传甚广。
谢楷家有房远亲，在山里有间守山时住的茅屋，筑得不高，且视野开阔，物资也算齐全，收拾一下就能入住，正好合了谢楷心意。说起这家远亲，又是好一笔长篇，谢楷自己也不大清楚这门子亲戚关系是绕了几圈，只知道远亲家姓蓝，普通农家人，有三子一女，长子蓝忠辉是名捕猎好手，那山中茅屋便是他盖的。照辈分来说，他还得喊那蓝忠辉为一声表哥。
蓝忠辉有固定的日子进山狩猎，经常在茅屋里住一晚再走，如此一来谢楷便不必担心食物不足以致于他主仆二人饿死山中，而且蓝忠辉回镇上也能向谢父报下平安，替他传传书信。因此谢父才放心让谢楷去住。
此时已至正午，初春的天气，谢楷穿了三件厚衣裳还觉得微微有些发冷。山里气温低于外头，主仆俩一进山，便双双打了个寒颤。亏得山里绿树成荫，群花争艳，风景算是独有一番风味，谢楷慢慢攀登湿滑的山路，累得出了汗，便渐渐察觉不到冷了。
随着高度递增，山路越发难走，两人踩着打柴人踩出的小路小心翼翼地往上爬，四喜抱怨了几句，一个不察，踩了块烂泥巴，滑了一跤，手里的包袱便撒了出来。这下谢楷也没心思看风景了，叹了口气，把东西放下，寻了块石头坐下。四喜爬起来捡回四处散落的物事，好在鱼干之类的吃食都被细细地用布包了起来，因此虽然沾了些泥巴，里面的东西却还好好的。
四喜知自己嘴碎又东张西望地才做错了事，再不敢多嘴，好在谢楷没有责骂他，不然他真是要哭了。
“可有摔伤？”
四喜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好容易把东西都捡好了，谢楷叫四喜坐下歇息。四喜觑了眼公子的脸色，没敢坐，呐呐道： “公子可是饿了，出门前夫人让四喜带了些陈记的花生酥……”
“不必了。”谢楷抬头，看着一片绿色中露出的一点灰色屋角，“快到了。”
闻此言，四喜终于高兴起来，拍了拍摔脏的衣服，抱起那箱子道，“公子，那我先把东西搬上去，再将屋子收拾收拾干净。您就在这看看树，看看花，不过要是要漂亮女人过来问路，您可千万别理她！”
谢楷笑，“鬼灵精，快去，别磨磨蹭蹭的。”
看到谢楷笑了，四喜总算松了口气，他四喜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公子不高兴。当即清脆地应了声“哎”，抱着大包小包噔噔噔爬了上去。
不一会儿功夫，四喜便放好了物件，又跑了一趟，将书卷笔墨也搬了上去，这才开始打扫屋子，谢楷无所事事，便走到屋子外面随意逛逛。平阳山极大，因此山里是有野兽的，谢楷不敢独自一人走远，若是迷了路回不来，说不定他今晚可真要交代在这了。
“公子！公子！”四喜咋咋呼呼地跑过来，兴奋道：“公子，你瞧我在东厨发现了啥！”
谢楷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好笑道：“不就是块腊肉么，这颜色还新鲜着，估摸是我远亲表哥特意为我们备好的。你收着便是，大惊小怪的像什么样子。”
四喜挤了挤眼睛，拿腔拿调道：“公子的表哥可真有心，我再去瞧瞧，东厨里肯定不止这些个呢!真好，我们今晚有肉吃了！”
谢楷摇头，这厮说得好像平时没得吃似的，谢家有些许余钱，养了些几个家奴可是从未亏待过的，平常人家逢年过节才有得肉吃，像四喜这样的，平时吃的也不算少了。不过他也懒得再说什么，径自入房，纸墨笔砚已被四喜按着他平时的习惯摆放的整整齐齐。他打量了一番茅屋，竹子做底，茅草铺顶，虽说简陋，在深山野林里却自成一景。想来快入夏，茅草屋虽冬不暖，夏天却凉的很，加上床、桌、椅等家具也是一应俱全，实在没什么好挑剔的。再者说，他此番前来并非为了享福，而是潜心学习、静心戒躁的，环境清苦些反而更合他心意。
如此一想，谢楷便自觉有几分古人雅士的风范了，心里十分满意。于是磨墨铺纸，执笔，沉思良久，挥毫，题字于宣纸：
守心养锐，用心于学。
淡以明志，静以致远。
谢楷搁笔欣赏了一会，轻轻吹干了墨迹，然后寻出米糊糊在了窗格旁，以此警示自己时时刻刻守心戒躁，用功学习。
“公子，午膳快好啦。”四喜在东厨唤道。
“来了。”
谢楷转身出门的一瞬间，一阵风从窗外缓缓吹来。
那张贴在竹墙上的宣纸，被风吹得微微翘起了一个角。
“哗啦……”
“公子，怎了？”四喜一边摆着碗筷一边奇怪地看他。
谢楷转头，英挺的眉缓缓松了，淡淡一笑。
“没事……吃吧。”
许是他……听错了。
房里空无一人，又怎会听到翻书的声音……想来是山风吹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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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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