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精神头好,叶桓灵和黎海生擦身换衣服就在七叔公的房间听故事。七叔公今晚讲了一个肉身佛高座莲花台的民间惊悚故事。
七叔公唱戏出身,说书人的腔调,到了关键部分凄凄惨惨地唱起来,渗人极了,叶桓灵最怕这种民间故事,听了一个让七叔公换一个讲。
黎海生手伸到小太阳跟前烤:“叶子你怕这种吗?神神鬼鬼有什么好怕的,都是胡诌出来的。”
叶桓灵解释说:“神神鬼鬼倒是不怕,最主要的是这都是人干的,魑魅魍魉的背后是人性的反映,中式恐怖里面的女童复仇本就是因为父母抛弃野外,变异的老朽被家人嫌弃在山林自生自灭。”
七叔公喝了一口热水,呵呵道:“不错,确实如此,一些黑暗童谣就是借小孩的视角讲邪恶。小黎,你在国外不常听这些。小叶,有些东西不是我们不想就可以当做不存在的,不要成为也不要怕。”
七叔公讲了一个战争年代的故事,虽有待考究成分,但是讲起来还是有意思的。主角是红军,叶桓灵便没什么可畏的,接着听下去。
讲完这个故事,俩娃还没从悲壮血腥的故事走出来,七叔公让他俩不要熬夜,赶紧睡觉。
叶桓灵出了木屋,疯狂跑回去,黎海生在后面追他,“你等等我,你怕什么。”
池塘一边是村落,一边是山,山上的坟墓好似随时随地能钻出精怪来,怎能不让人害怕,叶桓灵跑到木屋打开所有灯。
叶桓灵掀开被窝就进去,“不行,今天晚上的故事太带感了,还住在山上,渗人。”
黎海生扶腰大笑,倒也不是笑叶桓灵怕阴森,而是笑他常说自己是小孩,其实他也是小孩,观镜而不自知。
月色入户,紫荆花树摇曳。黎海生抱着叶桓灵在窝里,叶桓灵打开打开战争片消磨时间。
黎海生轻吻他的耳廓,混乱的气息弄得叶桓灵痒痒的。叶桓灵推推他说:“你去关灯睡觉。”
“你不怕了?”黎海生掀开被子起床,起身关灯。
“在黑夜里点灯就是在茫茫人海里的灯塔,会招害人的东西。”叶桓灵关掉手机说,黎海生回床抱住叶桓灵。
黎海生说:“哪有害人的东西,你觉得会害你什么,你是个学生,一没钱没势,二没什么利用价值,不有利用价值,用来威胁我,我钱比较多。”
叶桓灵接上:“少自恋了,凭什么我是学生他就不能害我,我那么年轻,还有大把青春挥霍。”
黎海生笑了,他说:“那不行,害你我会伤心的,爸爸妈妈也会,姐姐也会。”
二人终于安静下来,睁眼看着窗外的一丝池边灯光。
黎海生听到有浆声,他问叶桓灵:“你听到什么动静没?”
叶桓灵细细听了一会,“你是不是想吓我?”
“哪敢。”黎海生穿上衣服,出木屋观望,池塘面上有一竹筏,竹筏上的黑影头顶有一灯,他划得很慢很吃力,直直向池塘深处去。
叶桓灵少了黎海生在旁边,不禁毛骨悚然,随着他下床穿衣出去,他定睛一看,是有一个,那会是七叔公?他阳了体力不支,不足以在池面划行,况且他俩回来的时候七叔公都上床了,不过他不敢下定论,“不会是偷东西的,咳咳,吧?”
黎海生给叶桓灵套上围巾和帽子,他们没有浆横渡池塘,只能绕着池塘边的荒路过去,那缕灯影泯没在荔枝林里,他们看不到灯光有些慌张,那么大片的荔枝林去哪里找?
“要回去吗?”黎海生问。
若隐若现的灯飘荡在荔枝林里,叶桓灵说:“再找找看,这里那么荒,能走的地方不多,八成能找到。”
荒路边上有死鱼,手电筒一晃过,苍蝇嗡嗡地从腐烂的鱼体离开,飞过来,黎海生检查叶桓灵的拉链和围巾,叶桓灵的脸只有眼睛露在外面。
叶桓灵问黎海生:“你干嘛?不要随时随地想吃豆腐行不行。”
黎海生将衣服的拉链拉到顶,扣上帽子,“有奇奇怪怪的东西,别让钻进衣服里。”
一路上的腐烂不散,黎海生拉着叶桓灵贴着自己走,叶桓灵从后抓住他腰身两侧,一下子踩到泥泞的积叶坑,一下踩到坚硬的枯枝败叶,不熟悉路况,走起来十分狼狈。黑夜中还有不明生物的鸣叫,脚下还有清脆的枝叶折断声。
路走宽了,黎海生玩心也大起来,抄起树杈对周边的花草动手动脚。叶桓灵拉紧他的衣服说:“别乱搞,万一有蛇呢?”
黎海生让叶桓灵走前面些,好让他揽住他的腰,“蛇?在哪?我最怕那种神出鬼没的东西了。”
叶桓灵掐一下附在他腰上的手掌:“你最好是发自内心的,而不是含沙射影。”
黎海生靠着叶桓灵,拉开他的围巾,蹭蹭他的脸,“哪有,荒郊野岭的在我身边就好,不要掉队。”
“比蛇更恐怖的是你吧?”叶桓灵被黎海生撩拨得心迷意乱,没看到前面的低洼,踩下去一个趔趄,黎海生眼疾手快拉住他的裤子。
“都说在我身边就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黎海生说。
叶桓灵整理帽子,镇定心神,缠绕在脚踝的野草令他心一震,早知道避谶了,说什么蛇啊鬼啊的,自己吓自己。
“好了好了,我跟着呢,放开我裤子,不要抓着了。”叶桓灵边说边走。
黎海生说:“我不是故意的,顺手抓的嘛,我保证我很有定力。”
“那你松手啊倒是,勒着我了。”
黎海生松开手,反手去脱自己的裤子。叶桓灵指着他说:“你干嘛?别那么变态行不行,没人让你脱。”
“我憋尿,我想解手,憋不住。”黎海生转身过去。
叶桓灵走到他身边,“哎,让你感受一下我的感受,有人在身边看你上厕所的滋味怎么样?”
黎海生红着脸转向另一处,“别看,我怕我忍不住。”
叶桓灵不逗他了,走到一边让他安心释放。黎海生回来牵上叶桓灵的手,叶桓灵说:“你洗手了吗?”
黎海生从口袋掏出两张湿巾擦了手,擦了嘴,“可以吗?”
“不可以。”叶桓灵知道他嘴瘾犯了。
黎海生揽着叶桓灵走,手放在叶桓灵口袋握住他的手。叶桓灵走得双腿发软,他阳了体力就下降很多,不间断的咳嗽。黎海生最严重的是发烧那会。
黎海生发觉叶桓灵跟不上,“休息一下,我给你当坐垫。”
叶桓灵说:“有没有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什么东西穿过草丛。
叶桓灵的呼吸吐在黎海生脸上,他哪里听得到别的声音,他痴迷的盯着叶桓灵说:“没有,我没有听到,你要是怕了,我背你走。”
一团黑影从草丛窜出,飞速向他俩冲来,原本坐在地上的二人刷一下起身,跑!
叶桓灵被黎海生拉着跑,那个黑色的东西越来越近,他说:“上树!快!”
“上树?蛇也会爬树的,爬树不是等死?”黎海生说,他想他们落荒而逃的样子应该很好笑。
叶桓灵拱他上树,“不是蛇。”
黎海生抱起叶桓灵,叶桓灵踩在粗壮的树杈上,那个黑色的身影在黎海生的手电筒照射下显出原型。
“锅盖?!”
叶桓灵从树上滑下来,反应过来拉着黎海生回去。不远处的芦苇荡晃一晃,七叔公从里面走出来,他头上的灯一闪一闪的,剧烈一亮后不亮了。
七叔公见到他俩没有惊讶,先是嘿嘿一声笑:“你们出来干嘛?半夜不睡。”
黎海生说:“我听见有浆声便拉叶子过来看看,没想到是七叔公呢,你怎么过来的?”
叶桓灵说:“灯都没电了,还没好就敢在山里跑来跑去。”
七叔公没多解释什么,只是说:“这里的我走了好多次,心里和明镜似的,不用点灯我也知道。”
叶桓灵拉他回去,“那也很危险,回去吧。”
七叔公扬扬手臂,“我来找点东西,我刚刚躺下就记起来。我阳了,也老了,我想了好久才想起来,我怕明天早上就忘记了。”
黎海生看了一眼叶桓灵,叶桓灵叹一口气:“那我们陪你一起吧。”
七叔公带着他们上竹筏,“我刚刚找了一圈,发现不是刚刚那块地,是另一边。”
黎海生和叶桓灵第一次划竹筏,晃晃悠悠地站在竹筏上划浆,心中万般恐惧也依然按七叔公的要领去划,七叔公坐在竹筏中间,寻找方向黑夜里他混沌的眼有了亮光。
在荔枝林另一面停下,叶桓灵拉着七叔公一下筏,像是耗尽力气,如同一尊石像那么沉重,黎海生背起七叔公,找到他想去的地方。
一路上他们因为在黑暗的池水里飘荡,恐惧使他俩忘记询问七叔公要找什么。
叶桓灵打着手电筒,“七叔公你要找什么?”
七叔公说:“一坛酒,一坛荔枝烧。少时我家中酿了好多荔枝烧,那时战争过后的土地还是坑坑洼洼的,我家酿了好多酒藏起来,我玩心重偷了一坛出来,埋在一树下。后来我妈发现少了一坛,她打我——打的我屁滚尿流,我也没交出来,后来我负气外出学戏,回来时听人说我父母伤心去世了,四世同堂的祖辈将酒买得七七八八。”
“我想了好久,找了好久,怎么也找不到那棵树,找不到那坛酒。”七叔公断断续续,讲着混乱的语言。
他们俩根据只言片语猜出一些隐情,按着记忆里的样子,他们来到树下。七叔公靠着树下,他俩就用木棍挖,坚硬的泥土撬开,封坛已久的荔枝烧飘过人生半载重回七叔公手里。
七叔公抱着带着新鲜泥土的荔枝烧乘竹筏回到木屋,他凿开封坛的石灰,倒上三小杯。
叶桓灵阻止说:“阳了能喝这个东西?”
七叔公越老越小孩,他仰头一口,酒过心头,长叹一声:“原来,荔枝烧是这个味道,我老了,我不在乎。百年大小枯荣事,过眼混如异一梦中。”(出自南宋丘处机的《落花》)
八仙桌上放着七叔公给他们倒的酒,他们举起酒杯闷下,七叔公很高兴,哈哈大笑。
他编起一个童谣,没有章法:“痴男恋女战争回,孟婆渡,世间悲。合卺酒,红鸡蛋,谁把人间还?炎黄子孙长延绵。”
七叔公再次满上酒杯,“再来一口,像一个年轻小伙一样,怕什么?扭扭捏捏不像样。”
他醉了,对着空气举起酒杯胡言乱语,黎海生和叶桓灵将他抬回床,灌了蜂蜜水。
在八仙桌前,他们喝下最后一杯荔枝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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