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软的泥土,漆黑的夜,狭窄的道路,老人佝偻着背拄拐走,只能听见远处树枝间树叶因为风来而哗哗作响的清脆。
越往里走,越有种曲径通幽之感。
拐杖留下一段泥点,终于发出本该敲在地上“咚咚”声响。
“咚咚——”
“咚咚咚——”
声响渐渐急切,蕨类植物的气息远去。
入眼,红灯笼一左一右高高挂起。
老人仿佛看见什么珍奇之物,眼睛瞪的老圆,嘴里碎碎念,摸摸胸口,随后肩膀塌下去,似是松一口气。
再随后提起裤脚,昂头走进藏青有些黑的庄,拐杖敲在台阶上,十分有力。
墙角白梅开的真艳,在黑夜里发光,真高,高出墙,散下扑面的冷气。明明现在正暑。
“为什么?!”
“你们说了只要我攒够钱就可以赎我的女儿出来的!”
“为什么?!!”
“你们不能这样欺负我!!”
老人沙哑暴怒的嗓子从通亮的屋内传出来。
想必胡子都气抖起来了。
“那是之前的价钱,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女人声音听起来有些岁数,却中气十足,“现在这个价格够你们见一面,良宵夜值千金,你可美的吧。”
老人震惊了,声音明显带着颤抖:“你,你说,你说让我和,我的女儿睡一觉?”
女人哼笑两声。
“你……你,这是有背伦理的,你,你竟然……”
“要不要?”女人等的烦了,厌弃道:“点头交钱这就安排,我们还不接穷酸客呢。”
“我……”
冷梅香更浓了——同时一股难以描述的味道也更浓了。
“我要你死!一个破庄子真当老子稀罕!我要把你们这所有人都吃了助长修为——再娶了孙妹妹当媳妇儿哈哈哈——厄!”
老人背挺直完全不佝偻,甚至原本穿着衣服都能看清瘦削的身体,现在肌肉快要将衣服撑爆——确实爆了,露出强壮的手臂上身肌肉,两瞥胡子变成一对弯牙,野猪精。
野猪精两眼冒出猩红血光,眉间一点猩红,忽明忽灭,这是走火入魔之兆。
怪不得他要来这个地方,也怪不得他年纪轻轻妖力如此,也正因为只专注修为,没有眼力见,撞见千年白梅妖。
暴露妖身后,野猪精没有看见料想的女人惊恐害怕,反而看见女人笑了,她原本就在笑,此时更是像看见什么笑话一样,哈哈大笑。
野猪精更加恼怒,气急。
张开獠牙,锁链清响,分别捆住他的四肢,一个带着刺的直接穿过野猪精喉咙。
野猪精瞪大双眼,满脸不可置信,想说话,却疼得只能皱眉,看着面前的女人。
依旧不敢相信自己出师不利。
侧门缓缓走来一名穿着暖黄色衣裙的女子——野猪精想要迎娶的孙妹妹,对嘴角浅笑的女人欠身,“庄主。”
野猪精瞪大眼睛。
他被骗了!被她们连伙欺骗了!
他“赫赫”嚷着,眼前发黑,身体开始变冷,他止不住颤抖,双眼始终不敢闭上。
孙妹妹抬眼,初见面温柔的眉目此刻冷血无比,她站的亭亭玉立,好一个乖巧可爱的闺家,说的话却如一把刀扎进野猪精心口:“我知道你杀了很多人,或许你已经不记得了,二十年前,落山溪旁有一座村寨,你因为要增长修为而血洗我梦溪口山寨。畜牲,今日,你该偿债了。”
野猪精双目俱裂,血流很快,要撑破皮肤爆出来,他实在使不上任何力气。
无助仰头,头顶一朵硕大白梅,压制自己的修为。
碰上硬茬了。
全身如白蚁行走啃咬,即使双耳因为疼痛几乎失聪,却抵挡不了幽怨的灵魂的怒骂与欢快。
直到承载完魂灵的怨气,囚笼散去,魂灵原地茫然片刻,又哈哈大笑飘进容纳葫芦。
白梅妖盖上瓶盖,轻手从葫芦尖划过葫芦体,振动平息。
孙妹妹看着白梅妖艳丽无比的侧脸,再次喊了一声:“庄主。”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的命是庄主救的,愿意受庄主差遣。”
女人闻言,华丽红裙随着转身动作,裙摆折出褶皱,孙妹妹看着褶皱,又说:“姐姐养大的我,我只有姐姐这唯一的亲人了。”
“罢了,庄里你干事利索,我也没苛求你什么。”
孙妹妹头更低,常年处事不惊,如今却带着哽咽,轻声说道:“谢谢姐姐。”
“下去吧。”
“出来吧,”等孙妹妹合上侧门,脚步声远离,女人看着手里的葫芦,说:“看戏精彩吗?”
“精彩。”
野猪精刚才走进来的地方,青色衣摆先入眼帘。
再是黑靴包裹的修长小腿。
从腿型可以看出定是个佳人。
视线上移,果不其然,白梅妖笑颜更开,打趣道:“官人来本庄,莫不是来砸生意的?”
“当然不是,”青衣青年非但不生气,反而眉眼弯弯,样子说不出的明朗,屋内的烛火都不及,他说:“依兄弟之托,寻一位故人。”
“哦?”白梅妖好奇。
青年丝毫不怕,径直走到桌子旁坐下,顾自倒了一杯茶。
“你也不怕下了毒。”
“白梅屋内死,做鬼也风流。”
白梅妖被逗笑,觉得好不有意思,跟着坐下。
“我竟然看不出你的原身,”她直白地说:“可你看着很年轻,没有一千岁吧?”
青年含茶“嗯哼”一声,意思你猜。
青年熟络地喊她白梅姐姐,还问:“你的名字就叫白梅吗?”
“不然你叫白梅?”白梅警惕审视,毕竟对方是她看不出原身的人,要么这就是个普通人,要么就是自己惹不起的人。
“那就是了,”青年打了个响指,笑道:“找到就是你。”
白梅面上不动,实则握着茶杯的手指已经泛白。
青年自顾从袖子里掏东西,白梅警戒。
青年“当当”拿出东西时,白梅起身后退三步。
青年愣了一下,不满地“哎哎”两声,问:“你躲什么?”
白梅:“还不是你,拿什么东西也不说一句。”
“好的,白梅姐姐,是我的错,”他很快认错,两只手抖开东西,让白梅看的更清楚,说:“一方白梅帕。”
白梅浑身一震,刚才的野猪精都没有令面前这个女人变一下脸色。
看来还是有感情的。
证明至少自己这一趟没白来。
“你从哪里得来的?”白梅一把夺过那绣着一枝白梅的方帕。
“不是说了吗?受故人之托。”
白梅将方帕撑开在手掌上,右手指尖轻轻抚平,又捻了捻。
抬头,青年顾自又倒了半杯茶。
白梅重新坐下,戒备也全然放下。
问他:“他……”
刚起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凡人能有什么?过了这么多年,早已变成一捧黄土了吧。
当初她不过路过,恰巧碰见刚刚争乱过的战场,见他还有一口气,原本打算绕开走的,只是士兵求生欲太强,让他勉强抬起头,看向白梅。
白梅提起膝盖脚尖还没有离地,看见他的脸一瞬定住了,不自觉停下。
他的长相,像极了她死去的丈夫,她们缘分已尽,不可能相见,但是世上偏偏就有一个字,叫“巧。”
这可不真巧吗?白梅不敢用灵力去试探,她怕面前的人是他,更怕不是他。
于是灌了铅般,拖着双脚走到已经昏迷的士兵面前,士兵仍然顽强的呼吸。脾气也像极了。
白梅自嘲,一缕灵气没入他体内,保证他能够活下来,便也头也不回离开,背影决然。
“战功赫赫,加官封爵,幸福美满,子孙满堂。”青年陈述:“我来时他的孙子孙女都跑满一屋了呢。”
白梅呼吸一窒。
是控制不住的。
下一刻,青年破笑:“白梅姐姐,你真信啊?”
白梅愕然抬头,明白被戏耍,抬脚就要揣,青年嘻嘻哈哈灵活走位躲开,在另一旁坐下。
“难道白梅姐姐不是这样想的吗?我只是把你内心想象说出来而已嘛。”
“满嘴胡言!”
“没有没有,白梅姐姐不要生气,我说正经的,您冷静了再听我说。”
刚才确实有些堵心,不过这少年这么一闹倒是真的舒心不少,估计气都被分一半给这少年了。
白梅深呼吸一口气,恢复碰见野猪精的平静:“说。”
“好嘞……”
“咕咕噜……”
少年不好意思的挠头。可惜肚子不能明白,不争气的肚子再次让主人丢脸。
白梅真是忍不住笑了,看他就像对待自己儿子一样,笑骂道:“好小子!刚还以为你是来趁茶喝的,原是饿了。”
拍案一下,退下去的孙妹妹又上来,端来几盘糕点,未到近前已然闻见甜香。
感觉自己的肚子快饿扁了。
“哈喇子收一下,这么张俊脸都掉价。”
“收不了啊,听说有关这个帕子的消息,赶快就跑来了。好吃!”
“慢点吃,别噎着。”白梅给他倒刚上来的热茶。
青年几大口灌下,直到满意打了饱嗝。
真是个半大小子,白梅哭笑不得。心里那点糟糕全没了。
青年才接话:“我叫沈尚嘉,白梅姐姐叫我尚嘉就好。我与蒋潭算战友,那时他负伤抬回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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