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黑市是京城最大的地下交易场所,这里面只要有门路,什么东西都买得到,至于有没有命、拿不拿得住就要看自己的本事了。
黑市入口多隐匿在城郊,两人一路往西走过西街,青石板路逐渐被泥土取代,两侧灯笼染上幽绿色,周围头戴斗篷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裴南泽扯着江知眠斗篷,状若无人同他聊天:“你说,太子先前找的和我在东市碰头的人,不会是黑市找来的吧?”
先去两人都是心知肚明的状态,裴南泽知道江知眠来历,同术师的关联;江知眠知道裴南泽会阵术,是裴家家主。
这敞开天窗说亮话,还是第一次。
江知眠一时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想了想反问道:“你不是说自己同太子不熟的吗?果真没一句真话。”
裴南泽自知理亏,到嘴边的“自是没你熟”咽了下去,叹道:“江大人果然对我情根深种,连我同太子交涉一事都知道得如此清楚。”
江知眠冲他一笑,不再搭理他。
黑市位于京城脚下,整个地下都被掏空,真不知道怎么有那精力去建造的,据说还请了不少术师来稳固,以防地面塌陷。
两人无声走过巡查口,沿暗道阶梯一路向下。
裴南泽漠然片刻,扯住江知眠袖口,“江大人,你不说话怪让人害怕的。”
“术师镇鬼常年同鬼魂打交道,也会害怕?”江知眠放慢脚步,任由他拽着,并未挣开。
“你这是认为我不懂感情,不知道什么是害怕?”通道狭窄,偶尔还有对向来人,裴南泽只得跟在江知眠身后。
一句无心之言,落在空荡漆黑的通道连同江知眠的嘴角也一起垂下。
术师无情,可裴南泽却从来都有情有义。
即便没有长生结寄存情感的存在,他也仍旧鲜活。
只是裴南泽惯用言语伪装,所有的真情被纨绔掩藏。
被神木困住的残魂他没有选择镇压,反而是承受它们的悲伤,放任它们痛哭后送它们回家;给命运裹挟无家可归的人一处归宿,能有安身立命的本领,恢复自由的选择……
可感情于术师而言却是毒药,是五感丧失折磨的残酷。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创混沌决吗?”裴南泽等了一会,见他不出声,便开口问道。
他是术师,当然知道动情乃是大忌。
可那又如何,江知眠若是喜欢他就争取,总好过动了情却还在那苦相思、求不得的强。
术师没有轮回路,他可不想活了半辈子连句喜欢都无法说出口。
这买卖太亏,他不乐意。
江知眠:“为什么?”
“因为……我从来不希望术师无欲无求,无悲无喜。”
裴南泽揽着他肩避开拥挤人群,“混沌七决以众生情感为基,修炼人间喜怒哀乐悲恐惊这七情,修至三决后可后天再开轮回门,弥补了先天不足。不过这些是术师可见到的诱惑,我这样做只是想让术师能有一个体会人间烟火的机会。”
这些年为了避免同术师交涉,他倒是未曾研究过混沌决。
没有自己的情感便去感受众生的情感么……
“呀!”裴南泽手臂用力,迫使他停步,不待他询问就听上方稍显无奈道:“死胡同。”
“这黑市怎么回事啊,还搞不通道的死路,黑漆漆的我没太看清。”
江知眠意外没有反驳,点头道:“这路上确实黑。”
同京城四方市络绎吆喝不同,黑市交易进行在悄无声息之间。
哪怕外面如今艳阳高照,黑市内也是阴森可怖,暗处油灯终年不灭,给游荡此地的人一点光亮。
裴南泽和江知眠晃悠至一处黑袍摊主处,摊上摆放些灯笼。
竹木为骨,扎成三尺高的轮形灯架,有的只有空竹架子,有些贴上了祈愿彩纸。裴南泽随手拿起一个空竹架子打量片刻:“怎么卖啊?”
黑衣人道:“不卖。”
裴南泽:“……”
他说什么来着?
商泽晏果然就是在黑市找的人,连说话都一样噎人。
裴南泽不是很想呆在这黑漆漆的地方,止不住朝江知眠身边靠,“这总不能人人都来黑市卖东西吧,这气人模样,能卖出去才怪。”
“你看看这个。”
裴南泽探头看去,红色彩纸上压着暗红条纹,纤细的丝线般游走于整个灯面,不仔细看还以为是这纸张做工粗糙导致。
而将暗红线纹连接一起,裴南泽脸上的戏谑笑容逐渐淡去,略微惊讶道:“这是‘厌断’。”
压断符咒纹路乃镇鬼驱邪之用,这本没什么,可在祈福灯上却显得有些多此一举。
祈福本就身带吉物,谁没事对着神明许愿鬼巳?
如此不伦不类做法奇也怪哉。
裴南泽随手丢了两枚铜钱,揽着江知眠拉开,“这是要在灯笼里装什么东西,掩人耳目?”
“你为何会觉得装东西?”江知眠打量着灯笼,并未看他,“你装过?”
一般来说符咒都是镇外鬼,裴二怎么想到的镇内物?
“不记得了。但泽晏给我东西都是朝杂七杂八的物件里塞,我总要找好久,以至于有段时间看到什么就想撬开看看。”
裴南泽很真诚得表示自己在认真分析,没有说谎话:“可这又不是没可能啊,而且你看啊,这都黑市了,即便是有鬼魂交易什么的,外面贴个符纸摆在明面上也比这暗度陈仓要正常,如此遮掩反倒让人觉得蹊跷。”
江知眠想了想很真诚回道:“原来你对黑市这般了解?”
“……”裴南泽一噎,半晌叹声道:“话本子上看到的。”
江知眠默默咽下夸赞的话。
“哎呀,管他怎么知道的,有用就行。”裴南泽指腹摩挲铜钱,“找到灯笼传送地了,先过去看看。”
要不说这黑市地下交易所与众不同,盗贼、被通缉的江湖人士……聚集于此,交易信息枢纽,玩起了灯下黑,连客栈都有。
俨然是一座地下城池。
“就是这里。”火光隐隐透出的暗影恍然而出,裴南泽抬头望去,阁楼隐没于灯火昏暗处,整体布局如何也望不大真切,门前门框两边各插了个挂旗,布面粗糙残损不全,隐约可见几个大字“来财港”。
江知眠:“进去看看。”
吱呀声后,厚重的大门缓缓裂开缝隙,门梁顶上簌簌落下一层浅灰。
裴南泽皱眉偏开头,袖摆不停在空中晃了晃。
头带襟帽的店小二从柜台下长出来,见到来人道:“二位客官,咱们这里……”
“只有一间房了,没关系,就要那间了。”裴南泽张口打断。
店小二一愣,悻悻补全话头:“还有很多间,客官想便宜一点还是贵一点的?”
裴南泽:“……”
怎么跟话本子上说的不一样,这店小二好没眼力。
江知眠失笑道:“听他的。”
店小二看向裴南泽。
裴南泽朝江知眠看去,眉峰一挑,丢过去银钱:“要贵的。”
店小二笑着收了钱,递出牌子,“客官您拿好。”
烛火上联有管道通往地面,确保室内空气通畅,裴南泽入门径直往床上躺去:“江大人可有什么发现啊?”
隔着烛光,江知眠望向歪躺在榻上的裴南泽,不答反问:“你不是谎话说的得心应手,什么时候这般错漏百出?”
裴南泽倒茶动作一顿,撂下茶壶,他声音轻佻,带着少年的英气又格外沉稳,“江大人想知道?你上来,我就告诉你。”
他说着拍了拍身下床榻,毫不避讳同他对视。
烛光照在两人身上,驱散了四周的黑夜,在江知眠眼底留下温润的柔光:“那你还是闭嘴吧。”
“那不行。我不说话逗乐你,你该多无聊。”裴南泽微微坐直身子,仰头灌下一杯茶。
江知眠:“我并不觉得无聊。”
“哦?所以江大人的意思是跟我待在一起本身就很有趣?”
哪里得出来的歪理。
江知眠看着他不说话,裴南泽起身牵上他手腕,“查案这么累,坐下歇歇嘛,江大人。”
江知眠被他拉着坐下,还没开口,甘冽茶水捧过来,“别跟自己身体过不去,查案又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找到头绪的。”
“不过,你若问我刚才同店小二那说的话,我没打算瞒什么所以不怕拆穿,因为……”裴南泽手腕撑在榻边,俯身靠近下巴抵上江知眠肩头,目光在他面上游走,最后定格在透着湿润光泽的唇角上。
裴南泽目光转瞬深沉,紧握杯盏的手臂隐隐暴起青筋,他缓了几息挪开视线,继续道:“因为,即便你知道是假话,也愿意陪我闹。”
裴南泽的话说得直白又毋庸置疑,让他一时找不出要去反驳的词。
“从前在边关,军规森严为做表率,想玩也要偷偷玩。苗苗又是个木瓜脸,整日对着群呆板,我自己要变呆了,有时纵酒赛马,他们也会因这世家身份让着我,自然玩不尽兴。”说到这,裴南泽为自己总结道:“我真可怜。”
“……”江知眠伸手揽住他,“那术师呢?”
“术师啊。”裴南泽袖中铜钱滑落绕着地板画圆,在寂静的沉默中异常清晰,最后左右翻晃躺着没了动静,“其实二脉不怎么管,我八岁去边关便大都少有联络,寻了个掌事代为管理。算是弥补……”
“这地面下似乎是空的。”江知眠打断,一把推开他。
裴南泽顺势歪倒在塌上,笑道:
“……江大人,你好坏气氛啊。”
小剧场:
少年人总是爱玩闹,裴南泽也不例外。
常年待在北部野惯了,乍被关进京城牢房,浑身的反骨都在叫嚣。
被折磨的狱卒叫苦不迭,转头向江知眠求助。
于是,裴南泽便得来了江尚书独一份的狱中关怀。
梅子、山楂、酸枣……
放眼望去,全是酸涩涩的。
‘不学无术’的裴二公子生生自这些水果中品出四个字:卧、薪、尝、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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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混沌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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